荀彧又回到壶关了。不对,他从来没有离开壶关过。他看见自己和郭嘉在返回长安的马车上,他对郭嘉说:“计划失败了,我们
并不是荀彧不肯为了天下人牺牲自己,如果贾诩不愿意,荀彧自己也很乐意成为那个被牺牲在壶关的英雄,但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做这个交易。程昱说,会让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但是这个计划本身已经够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了,他们三个人绞尽脑汁日夜思索,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细微的细节,构想了每一种可能的走向,怎么可能会失败呢?
同样,天才的计划该由天才来实施。三个天真的学生,觉得这件事有且只有他们能完成。为了计划的保密性,他们没和任何人透露,就不告而别离开了学宫,长途跋涉了几个月,到达了壶关。
如果自己肯献出自己的双耳和双手,也许乱世可平,他们三个也不至于走到后来那个地步。
他们吃了一路苦头才到了壶关,可是那时,他们每个人都很乐观,对董卓的到来抱有积极的期待。毕竟为了成功,他们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头,在当时的荀彧看来,为了成功所经历的所有艰辛他们都经历了,这件事怎么会失败呢?
他们要守壶关,恰好程昱云游到此,前来拜访他们。他们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号,于是设宴接见了他。程昱不算名声很大,可是这个人总是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名士的传闻里,某某名士想要得到什么,或想做成什么事,后来听说他实现了心愿,只是不知为何人残疾了,然后这样的一则传闻里通常会出现“程昱”这个名字。
怎么会失败呢?
荀彧那时是怎么回答他的?那时的荀彧还是个真正的君子,天真温柔,两只手没沾过一点儿血腥,上面还没有后来去挖贾诩时留下的那些斑斑驳驳的可怕的伤痕。程昱食人的癖好令他有些不适,但是荀彧还是礼貌地拒绝了他。
帐中的灯竟然自己再度点燃了,程昱被划开的衣袍下露出的不是人的血肉,而是某种机械一样的东西。荀彧这才发觉,帐中静得可怕,两个人在这里缠斗,外面自己埋伏的士兵竟无一人出声询问。他知道程昱有某种超然的力量,特意准备了特制的匕首,却不知道这种力量竟强大到如此地步。
程昱嘴角还有被荀彧打出的血迹,他用力拉着荀彧的手腕,荀彧的手有旧伤,使不出太大的力气。他仍然骑在程昱身上,可是整个人却被钳制的动弹不得。
酒过三巡,程昱支开贾诩和郭嘉,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向荀彧提出了条件。他说,他知道他们三个在这里是要做什么,他可以让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让他们三个名垂青史。他们,或者说荀彧只需要付出一点轻微的代价——程昱想要他的双耳和双手。
荀彧抬头,冷冷地瞧着程昱。
但是,但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皮肉被划开的声音,没有更没有血腥味儿。荀彧心底一惊,匕首掉在了地上,程昱趁这机会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如果当时答应了程昱的交易,那件事怎么会失败呢?
逛酒楼爱逃课,行事放荡不羁却仍被冠以“辟雍三贤”的美称,他想出这样一个计划并不奇怪,天纵奇才就是该想出这样一步到位的计划,牺牲最少的人,给乱世一个变成盛世的机会。
他们三个在来壶关的路上吃遍了苦头,走官道会被官府查身份符蝶,于是他们翻山越岭走偏僻的小道。还没到界碑,郭嘉就骑不动马了,后来荀彧也骑不动了,他们两个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全靠贾诩一个人带着他们在野外行走。郭嘉体弱,在路上病重,得趴在贾诩的马上靠贾诩带着。一路上没吃的,三个翩翩公子饿的愁眉苦脸,哪有平日里的半分风度?贾诩一箭射中野兔的时候,荀彧和郭嘉不顾仪态礼节,欢呼着扑上去抱住了他。
“我想到了,所以我还准备了别的东西——”荀彧幽幽地道,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下子熄灭了主帐里的灯,起身朝程昱扑过去,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缠斗。互相揍了对方几拳,荀彧占了上风,骑在程昱身上,拔出袖中藏着的匕首,用尽全力狠狠朝着程昱身上一划,衣帛被划开时程昱闷哼了一声,但是——
程昱在动用那种超然的力量,他知道。荀彧呆滞地望着那双眼睛,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深红的、诡异的、在跳动的两个小点儿,它们似乎旋转起来了,旋转着。荀彧透过那眼睛,似乎看到了程昱,不是“程昱”,而且程昱这幅皮囊下那东西,人们管它叫“米肉仙”,但那东西不像仙人,更像某种温和的、饥饿的野兽。
程昱脸上又是那种表情,什么表情呢?就像一个非常了解你需要什么的商人向你兜售货物时的表情,像自信又像熟知,他道:“毒酒这么久还没发作,你该知道,这种东西对我没用。”
那野兽也在静静地望着荀彧,在黑暗中,温和的,寂静的,黑暗,荀彧整个人颤抖了起来,黑暗在包围他,带着梦魇,他被困在梦魇里了。
你们想打造出一个真正的英雄,靠他来救世,而在下毕生的心愿也正是如此,程昱用温和谦卑的口吻说,我愿意帮你们,助成英雄愿,天下无饥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