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诊断出轻度抑郁,这叫没病?”张东升不怒反笑,“朝阳,告诉我原因,总能解决的。”
“……我克制不了。我妈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让我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我已经尝试过很多遍说服自己,也试着将一切停下来,什么都不去做,可我就是没法恢复以前的样子。”朱朝阳低着头,两人一时静默不言。
“怎么可能。”
“怎么会生病的?”坐在书桌前的张东升拿着把扇子轻轻地给他扇风,听到对面传来的反驳,“没有,我只是心情不好。”
居家养病期间,不知道是否只是一种错觉,朱朝阳意识到一件很残忍的事,那就是张东升并不需要他。更残忍的是,朱朝阳根本摆脱不了张东升的影子。
失去的东西没有人能给他,他向全世界呼喊伤口上的疼痛,直到这叫喊传入张东升的耳朵。
于是不久前散去的雾霾复又充斥着心扉。时隔数年再度体会这种滋味,朱朝阳很难像小时候那样一声不吭地忍耐。
“热,不要开风扇。”朱朝阳丝毫没有犹豫地指着桌旁的杯子,“我不想喝牛奶。”
“你觉得我很烦?”
怀中的躯体太轻了,却宛如一道重重的耳光将他打得生疼,张东升甚至不敢用力,他有点害怕他被折断骨头,也担心他叫疼,心知这一切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锥心刺骨。
“朝阳,你知道这个问题我回答过很多次了。”
都来不及了,他早该清楚这一点的。
直到周春红走进来对张东升说,“他班主任来家访了,咱们谈一谈吧,先让他自己待会儿。”
一米七的骨架要藏在不算宽大的被子里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张东升早在过去就领教过了。此刻蓝色睡衣包裹住少年的四肢,将他遮盖得严严实实,头颅上发丝凌乱,因突如其来的光线而剧烈颤抖着,白皙得几乎透出冰冷的肤色昭示着令人堪忧的健康状况。
张东升没有回答:“热不热?”
明明两人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善,他们总是静坐在茶余饭后,一起学习一起做题,这是朱朝阳早已习惯的相处模式。他曾以为至少在这两年里,他们能一直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左右寻找那抹身影,却一无所获,张东升定了定神,突然望见床头被子正轻微抖动,他走上前去将其轻轻掀开,瞧见中央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不久的将来,张东升仍然留在宁州,而他将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念书,到那时两人就算真正意义上地分开了。
“为什么不能继续教我?”朱朝阳反问,又像是在问自己。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的确不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在数学上,可是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想要对此避而不谈。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张东升觉得这话一点没错,之前因种种原因不肯示弱的少年生病时简直乖巧得不得了。来时对他病情的忧虑、对他什么都不肯说的态度感到的愤怒,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眼前的幻觉暂时消失。朱朝阳听到落地时发出沉重的闷响,却无比安心,他抬头,声音嘶哑得仿佛有铁片划过嗓子:“张东升,你怎么来了?”
张东升反锁好门慢慢走近他,俯视着他流露在外的脆弱不安,半晌,坐进下方的床铺,将少年从墙角一点一点摘出来,扣紧十指间泛着温凉的纤细双腕将人拉入怀中,朱朝阳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纸偶似的任由他拨弄,靠在他肩膀上沉默不语。
张东升发出一阵叹息,给他盖好被子,自己走到桌边替他把牛奶喝完了,出门拿另一个杯子给他重新倒好温水,朱朝阳接过一饮而下,水流冲淡了口腔里弥漫的令人作呕的牛奶味,不再令人难受得想吐。
三位大人围在桌前,班主任率先开口:“朝阳妈妈,你跟我提起的事我都了解了,朱朝阳同学的压力,不光是高考的,还有来自家庭社会学校诸多方面的,他自己肯定也有不愿意说的隐情。张老师,你和这孩子接触的比我多,对他的情况一定有些猜测
“既然不喜欢牛奶,就跟你妈妈说不喝了。”
扪心自问,朱朝阳只是他教过的无数学生之一,即便在数学方面是个天才,可对于同样毕业于名校,同样天赋异禀的张东升而言,算不上特别。朝夕相处的日子从此成了过去式,朱朝阳不敢笃定,自己在张东升那里还会存在什么重要性。也许终会沦落到和其他学生一样,是他生命中匆匆别过的路人。
在把选择告知张东升后,朱朝阳曾极力控制情绪,可向来处于下风的感性背离了理性的决定,将他彻底拉入黑暗。自那以后他无法集中注意力,连写字的手都会发抖,这些问题一天天严重,不安的情绪时刻盘旋在他头顶。直到周春红再也忍受不了,带他去了医院。
朱朝阳没接话,点了头。
朱朝阳躺了好一会儿,伸手拽住他的衣领,离那胸膛太近太近,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流从张东升身上传递过来。他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似的松开了。然后被温暖的掌心包裹,这股热量经由皮肤传递,最后让两人身上维持着相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