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点烛火,不知是将夜还是将雨的缘故,天色迅速黑沉。迟镜还蛮喜欢这种chaoshi又Yin暗的天气,会让他感觉浸在湖中,远离了那座严寒刺骨的高山。即便有暖阁藏娇,万年不变的雪景也要让他发疯。
季逍再次提醒:“如师尊,今日有数位高人到访,若您被关在山门外,丢的是全宗上下颜面。”
“哦。”迟镜泄气,只好站起身。他四处张望片刻,“我的袍子哪去了?”
此时的迟镜身上,仅着一袭雪白的薄衫。他成婚三年,但才十九岁,忽而伏身,在软垫上轻快地膝行数步,直到翻出一件晚棠红的罩袍,胡乱披上。
季逍无声地看他穿衣,因迟镜身形单薄,显得衣服尤为宽松飘逸。不过红衣夺目,掩了点脆弱病容,只衬出他漂亮眉眼,Jing致可怜。
迟镜手忙脚乱,扣不上腰间的金缕白玉带,求助地望向季逍。季逍早已习惯帮他系这个,细细扣好,指节轻勾收束,引得迟镜微微挺腰,双手搭在他肩上借力才没摔倒。
季逍退开半步,熟练地单膝下跪,为迟镜穿靴。
他越低眉顺眼,迟镜越感觉芒刺在背。可他习惯了有人服侍,总是来不及推辞,便被季逍打理整齐。
迟镜嗫嚅道:“走……走吧。”
季逍眼也没抬,问:“抹额呢?”
迟镜一摸脑门,才想起自己还披头散发,不成体统。他又在堆积的软垫里摸索半天,总算揪出一根赤锦抹额,匆匆戴上。这一点亮色衬着他乌黑发鬓、圆而微挑的桃花眼,生生把未脱的稚气变成娇气,更像个大人物的爱宠了。
季逍似打量作品般上下看他一眼,迟镜紧张地揪着袖口。待确认无一处失仪,季逍方微微笑道:“请。”
两人先后出门,酒楼掌柜点头哈腰地送行。天下谁人不知谢道君,玄衣血剑屠万魔。至于他的废物道侣,只知道花天酒地,不过也算为民生进账了。大家见他,即便心中不齿,也会给个面子。
迟镜来到一楼,十余名临仙一念宗的外门子弟早已恭候多时。迟镜点了点他们买来的零嘴玩物,众目睽睽下,被簇拥着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离去。
修真界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凡人聚居境内,非伏魔禁止御剑。所以迟镜不论去哪,都得驾车。当然,以他的修为也不可能御剑。
于是只苦了季逍,明明境界高深,也得屈尊坐在车厢里。两人相对而坐,三年了,尴尬的气氛不降反升。
季逍道:“若是见了其他门派的尊者,我称什么,如师尊学舌即可。”
迟镜:“哦。”
季逍又道:“若是没见,您也该连同师尊的名义,托人问安。”
迟镜:“哦。”
季逍沉默片刻,道:“罢了。我来便好,您不必Cao心。”
迟镜:“……哦。”
车厢内更是死一般的安静。以往实在无话可说时,也是这样,可今天的安静有些诡异,让迟镜心生不安。
他一阵心悸,挑起车帘,偷觑外边天色。天完全黑了,只有远山之巅的临仙一念宗烛火通明,如一片琼楼玉宇,浮在云端。
可是墨海似的乌云仍聚在宗门上方,其间隐隐有电闪雷鸣。雨一直不下,倒似利刃悬空,不知何时坠落。
心脏猛地缩紧,迟镜忙按住心口。
他不仅修道资质差,为人体质也差。久居酷寒之地,稍没养好,便咳疾不断。亏得季逍事无巨细地照料,他才没病死。
季逍立刻注意到,蹙眉问:“怎么?”
迟镜强笑了一下,道:“哈,可能没吃饱。有、有点冷。”
天气确实变了。时值暮夏,初秋的凉意已在山间游走。季逍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块披帛,双手一展,将迟镜裹住。
“如师尊若还有不适,请及时告知星游。”
星游是季逍的字,想当年,还是迟镜有感而发取的,只为应那个“逍”字,希望少年如星,高天游弋。
现如今,星辰却因他被困在方寸之中。迟镜还想糊弄,不料下一刻心悸更甚,他直挺挺倒了下去。
迟镜忙紧闭双眼,好在季逍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住了他。
迟镜发觉自己靠在季逍怀里,顿时僵得像棺材板。季逍倒是没在意,扭头向窗外下令:“遣人先行,请医师待命。”
“是!”
一声应和,有人拔剑而起,乘风瞬去。
迟镜无力地捂着心口,喘息道:“好……好奇怪。”
季逍道:“如师尊稍等,快到山门了。”只听车轮声辘辘,外门弟子扬鞭呼喝,加快了马车行驶的速度。
“不……不是我的问题!”终于,迟镜咬牙叫道,“出事的不是我……是、是谢陵!”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惊雷从乌云中劈出,震彻万里河山。
广袤的山林抖擞,凌乱的草木似鸟兽惊奔。无数落叶在同一刻冲至半空,停滞一瞬,又席卷四散。
大地变成了鼓面,无数雷霆不停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