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一块青砖差不多。裴隐南是新鲜的、有趣的,但裴隐南身后那片无边无际的世界却叫他惧怕,他恨透了长安清晨那绵绵不尽的鼓声,却也无法想象摒弃了鼓声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兴许是从龙芝的眼神中解读到答案,裴隐南搭在他肩头的手慢慢放开了。见龙芝仍盯着自己,他朝郦王那边抬了抬下巴,满不在乎的语气:“去啊。”
郦王亦着急地催促:“龙少卿,快过来。你不必害怕,我会护着你的。”
龙芝正要起身,视线不经意从裴隐南身上掠过,蓦地顿住了。对方撑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揪着干草,手背青筋凸浮,指尖在轻轻地颤抖。觉察到他的注视,裴隐南很快缩回手去,随即又在草垫上拍了拍,那么拙劣的掩饰。
“你都不问我叫什么。”龙芝忽然道。
裴隐南抬起头,真心实意地疑惑:“为什么要问?”
可龙芝根本不管他答了什么,再度往他身边一坐,自顾自地说:“你不问,我就不走了。”
“龙芝!”郦王直接唤了他的名字,腔调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龙芝淡淡道:“臣累了,不愿走动,三殿下请回吧。”
这话冒犯至极,郦王听罢,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连眼眶都泛起了红,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赵元衡见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大步走向龙芝,口中喝道:“我看你是被这妖迷了心窍,身为臣工,竟连规矩体统都忘得一干二净。还不与我过来,现在谢罪还来得及,否则等回到长安,我将此事上报天听,那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事了。”
他正要去抓龙芝,然而尚未触到对方的肩膀,坐在一旁的裴隐南陡然抬起手,五指虚虚一握。赵元衡登时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卡住脖颈,整个人高高悬起,脚尖在空中疯狂踢蹬。裴隐南毫不理会惊骇挣扎的赵元衡,仅对郦王笑道:“规矩体统?在这里,只有我的话才算是规矩。一群命都保不住的蝼蚁,还有闲心做占山为王的梦吗?”
语罢,裴隐南松开手,赵元衡重重跌回地面,面色青紫地连连呛咳。郦王噤声了,门外的士兵听见动静,一齐从门口涌入,个个拔刀出鞘,瞪大双眼看着裴隐南,却始终无人敢上前半步。
裴隐南冷声道:“滚出去,再敢打扰我,小心连做梦的脑袋都没有了。”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厢房转瞬之间就空了,最后一名内侍离开前,甚至哆哆嗦嗦地合上了门,生怕房中的妖怪冲出来将郦王生吞活剥。房内再度暗了下去,只余下从窗外投进来的一束光,斜打在裴隐南发间。龙芝离他很近,清楚地看见他的鬓发湿透了,连浓秀的长眉都闪着水色,明明自己已经快将他治好了,为何还会这样?
裴隐南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径自往草堆中一倒,闭着眼道:“你也不许打扰我。”
那道日光从他的发间移到脸上,龙芝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替他遮在眼前。裴隐南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默许了他的行为。
龙芝轻声道:“不许我打扰你,那为何还要阻止他们将我带走?”
“你不是自己不愿走么,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是嫌他们太吵。”
龙芝立刻问道:“那你要不要问我的名字?”
裴隐南蹙起眉,不耐烦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对方长长地叹了口气,蓦地睁开眼来,一线阳光落进他的眼底,那片清透的眼波宛如夏日的太液池:“你不必告诉我名字,也不必打听太多我的事。萍水相逢的人,就这样随便谈谈天就很好,了解对方太多是不会有好处的。”
从对方口中听见“萍水相逢”四个字,龙芝心头乍然泛起一点失落。从前在宫中时,他曾遇到过一只奄奄一息的狸奴,它不知被何人打断了双足,一身狼藉地在污泥中哀叫,站起又跌倒。龙芝将它带了回去,花了两个日夜才将它治愈。第三日它好全了,龙芝端着食物去找它,不料刚把它从笼中放出,猫便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没有半点留恋。
不过裴隐南和狸奴不一样,与之相比,自己才更像是那只被拾到的狸奴。
“那有何难,”他不肯认输,低着头道:“等到分别之后,把一切都忘掉就好了。”
裴隐南嘴角勾了勾,眼睛里也浮起笑意,认真地看他:“用多久忘掉?”
因对方相貌与青年人无异,嗓音也十分年轻,所以即便两人相识了好些天,龙芝都不曾对裴隐南的年纪有过十分清晰的认知。如今他陷在这双金黄澄明的眼睛里,看到对方近似包容的神情,才恍然发觉眼前的人并非与自己同龄,他比他年长,并且年长了好几千岁。十九岁的自己在裴隐南面前,简直和一个小孩子没有区别。
他莫名地觉得紧张,心跳得厉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能故作不以为然:“今天分别,明天就忘了。”
裴隐南扑哧一声笑起来,翻过身去,连肩膀都在颤动。龙芝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可笑,因此颇为恼怒,可兴师问罪的话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