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曹描,彻底消失了。崔灵仪见了这情形,不禁一阵心惊,可曹染竟笑了。她一边癫狂地哈哈笑着,一边将手里刚刚抽出来的符箓撕了个粉碎。“为什么,为什么,”她一边用力撕着,一边自言自语地问着,“为什么你们都嫌弃那唾手可得的美梦,为何我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我这般辛苦地为自己造了一场三百年的梦,可为何偏偏又让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问着,终于将那已成碎纸的符箓狠狠一抛。符纸如雪花一般被风吹散,又落在她身上,而她的头发竟在刹那间尽数变白,脸上的皱纹也控制不住地生长了出来。不过一瞬间,一个青春正茂的年轻女子,竟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妪。癸娘闭了眼,无奈叹息一声:“她在自散灵力了。”“这、这……”崔灵仪一时说不出话来。“没了灵力维持生命,她很快便会死,”癸娘说,“她已多活了三百年。辛苦修炼三百年,灵力尽散却是一瞬间。”她说着,又有些出神:“生老病死,人总是要经历的。”话音落下,白发苍苍的曹染猛然倒在了地上。她倒在画像的纸屑里,倒在符纸的碎片里,亦倒在房屋燃烧时飘来的灰烬里。“阿描……”她还剩最后一口气,勉力从怀里拿出了那染血的衣带,最后一次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瞧着上面的字。“阿描。”她唤着,紧紧地握着衣带,终于闭上了眼睛。 河水汤汤(一)天黑了。坐在骡车上,穿梭在城外林下,崔灵仪忍不住叹了口气。曹染死去的那一幕一直在她眼前重复闪现,而崔灵仪明明知道滥用傀儡术是错,却还是忍不住对她存了几分怜惜。华七郎想请她和癸娘一起用饭,被崔灵仪一口拒绝了,她实在做不到在那个地方多留片刻。到最后,她也只是请华七郎出了钱,买了一口薄棺,收殓了曹染的尸身。商队里的人自然是不肯给曹染送葬的,崔灵仪便自告奋勇,又斥巨资买了一辆小车,让双双拉着棺材,和癸娘一路护送着那棺材出了城。她们将她葬在了乱葬岗上,寻了块废弃的木板插在了坟前。崔灵仪用剑在木板上刻了曹染的名字,又在她坟前拜了一拜。两人在乱葬岗上停留了些时候,这才离开。时候不早了,城门应已落锁,崔灵仪只得驱使着双双,载着癸娘,行驶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郊。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在朦胧山雾间看到了几处房屋,便连忙让双双向着那方向前去。走近了,她才发现,这里竟只是一个废弃的村庄。
不过还好,也算是个遮风避雨之处。崔灵仪想着,看向了身边一言不发的癸娘,又扭过头来,心中暗想着:“可惜今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买身新衣服。”癸娘如今正穿着她的外衫,也不知暖不暖和。她想关心一下她,可又开不了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两三天前,她还一心想着快刀斩乱麻、不让自己再次陷入这段关系……可经了此事,她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呢?她看到了癸娘为她拼命的模样,这一次,癸娘仅仅是为了她。那宅子里没有鬼神,她做那一切,只是为了她。她甚至不是为了救那些同样被傀儡符控制的凡人,她舍弃了他们,优先选择了自己。崔灵仪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不道德,可人总会有些Yin暗面。当她感受到了癸娘的私心时,她的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偏爱过了。抑或说,除了她的母亲,她这一生遇到的所有人,要么只是注定殊途的陌路人,要么抛弃了她,要么背叛了她。她曾经很害怕,怕癸娘也终会离开她。可是如今,她竟有了些底气。不仅有了底气,她还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了。“她不会丢下我,难道我还要狠心离她而去么?”“就算她终究会离开我又怎样,她曾为我拼尽全力,我还不能为她拼一次么?”“她心里是有我的。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但总是有我的。我在她心里,和其他凡人不一样。”“如此足矣。”崔灵仪心中一阵胡思乱想,本已有了安心了许多,却忽然念头一转,整个人再次低沉下来。“可若是我自作多情了呢?若仅仅是因为我陪她够久了呢?就像是一个熟悉的物件儿,戴久了,若是丢了也舍不得,”她想着,又忽然Jing神起来,“就算是个物件儿,也是个特别的物件儿。”骡车继续向前行着,崔灵仪乱七八糟的思绪也从未断过。但是,即使她的思绪依旧繁杂,想一刀两断的心却已淡了不少。“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想,“有些东西于我而言,本就是奢求。或许,我本不该想着能得到什么……她从来都不欠我的。但是,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想着,她又有些失神:“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其余的事,我又何必强求?她已然选择过我,哪怕只为这一点点的偏私,也值得我不顾一切、不计得失地陪伴在她身边。我只需问自己愿不愿意,便好。”她想要继续留在她身边。有无结果已不重要了,会不会被抛弃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要留下。崔灵仪想着,豁然开朗。“不问所求,只要此心不悔,如此足矣,”她想,“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