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玉曾任翰林院修撰不足一年,不久前遭遇变故不得已辞官。官场生涯不长,但对其中的弯弯绕绕心如明镜。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世道沉疴,光有仁远远不够。仁君如明崇帝,短暂盛世似乎只是浮光泡影,也更像是回光返照。
因陈朝是靠太宗政变建朝的,所以对于叛乱一事草木皆兵。由此陈朝官制复杂,官员数众权力分散,单就拿兵权调用来说,枢密院掌调兵,三衙负责练兵,打仗则须另设将帅领兵。这一特点对规避底下人谋反极其有效,但由此带来的问题更多。打仗时,将不熟兵不会用人,不打仗时,军队懈怠不练兵。养兵养官的财政负担,最终转移到百姓头上。
萧洵手握着他的足弓,另一只手手欠地拨弄银铃,抬眼得意地看着谢兰玉,一副喝花酒的风流浪荡。
白衣净靴,与下着雨的天对着干呢。只沾了点细雨的下摆垂在靴面。
“萧洵,不用…”谢兰玉一句话渐渐隐声,不待话音落他已经被抱到榻前。
点完眼神乱飞,正好与侯爷对上线,哈哈干笑了两声。心里却想着:怪不得自家公子避之不及,这侯爷的眼神有时候真是吓人。
“明日就到了,休息吧。”
收伞的少年拍了拍短衫上的雨水,立在柱旁,拿着本书册,插支笔记事。
谢兰玉教邵游识字,也一并向他打听些佘安的人事。在运河未凿通前,佘安是行商必经之路,连地方上的豪强恶霸看中了这块地的商机,都想插一脚。佘安是谢兰玉母亲的家乡,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已疮痍满目。
虽说西南属益州最富,但也很难想象这是十年之内能达到的富饶。
西南道,他从未踏足的地方。早闻一向积贫积弱的西南有了惊天巨变,西南王或将是解陈朝困局的关键。
谢兰玉熟悉了他这一套惯用伎俩,波澜无惊的冷脸上,余下的是被捉弄的无奈。
背靠茶棚的白衣公子,若有所思。
谢兰玉想多了直觉头疼,这破烂身体实在不堪其用。他揉了揉颞颥,清空琐事逐渐入梦。
只是一境不同天,有人岁月静好,有人举家逃难。
贵气难遮,冷若冰霜,在面无表情捉摸不定的主子手下才是当差最累。来沏茶的小厮被他看得拿茶壶都不稳当,再俊的脸也吓退了想看个脸寻味的普通人。于是往谢兰玉探寻的目光又多了一叠。
“这西南的女子还真是豪情大胆。”祁山话对着长盛说,长盛也在旁点头赞同。
谢兰玉向来不张扬,但也不低调。京中闲散子弟都爱穿如此麻烦的宽袖长衣。这位是暗着张扬,旁边那位就是张扬得旁若无人。
乱世误人,邵游已十六岁竟还未开智。小少年对于不识字并无难堪,“公子,身逢乱世活命本就艰难。有公子教我才是捡了大便宜。”
“别取。”萧洵帮他掖着被角,半似威胁。躺倒的谢兰玉,半是迫于淫威半是懒得应付,闭着眼想事情。长发披枕,睫翼停在眼下,如翻转的瓦片盖檐,动也不动了,乖觉的样子十足具有迷惑性。
打算。
萧洵又在他脚底挠了一遭。谢兰玉痒得往回收了脚,一排铃铛跟被风吹了似的,起伏跌宕,丁零当啷,他难得露出不满的神色。
益州沿途搭出的茶棚,有百姓喝茶闲话,溢出袅袅茶香,晕一层雨雾的道,如入桃源仙境,悠闲惬意。
西南五州六邑,山水环绕。多的是骑白马走山腰的风光。
萧洵吹熄灯后,黑暗之中,谢兰玉缓缓睁开眼。眼前一团黑,闭与不闭没区别。谢兰玉轻叹口气,在脑子里捋了一道如今的局势。
谢兰玉身着单衣,衣衫勾出腰身,襟口袒露一片,丰若有肌,柔若无骨。他撑着红木桌起身,不多吃力。拆了发冠,形容秀丽,有几分弱柳扶风那意思,落在萧洵眼中就是费劲了。
钱从哪来,怎么来?上头的人给不出答案,便只能加重农商税和徭役。
益州的市井生活比起江南竟丝毫不差。柔情之外,民风也开放。男女之间并不避讳,当街大方亲密,耳鬓厮磨做起来也毫不忸怩。
而宫中两位皇子,政见不同,尤体现在对抵御外敌的态度上,六皇子党老派保守,为倾力避免战事可屈膝求和,九皇子党新派激进,主战立国威。除去军事问题,最大的症结是财政,还是钱。
“送你件小玩意。”萧洵为他脱了靴袜,卸了先前的银链,系上了新的脚镯,联接处裹了小寸红绳做点缀,圈住脚踝的一环铃铛,一动…是真热闹。
“啧——”
谢兰玉衣上没有繁复的纹饰,只腰间佩香。前几日被萧洵拿去了,不难闻出里面换了香料。提神醒脑,精神也好多了。谢兰玉隐约觉出宋追星送的东西被人掺了迷香,大意了。他向萧洵道谢,谢的是哪般并不点明。
拂袖饮茶,举止端严。因谢兰玉长相又好,引得过客目光直往那边去,大着胆子不吝赞词。“瞧那位公子,好生俊俏。”迎上公子善意的笑,不由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