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怒视我。他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岁,身材很魁梧,肌肉并不算松驰,在这样的年纪颇难得了。他没带游泳镜,我猜测他自由泳的时候把眼睛闭上了,这才撞上我。我腿上挨了一下,他的手应该更难受。有的人被吵醒会暴跳如雷,我没这么好的应急机制,这时候处于头脑一片空白的无助期。“怎么,没什么表示吗?”他对我说。我还没能反应过来。那个我正在被质问吗?“嘿,现在的人。”他摇了摇头。(2)“是您撞的我啊。”我回过神来,忍不住说。他两道黑眉毛一拧:“我看了这方向没人才游的,你没事把这东西当船划来划去,招我撞啊。”我一下就火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这么不讲理的,我刚才还做着美梦呢,梦中的美妙和眼前这讨厌的老头形成鲜明的对比:“大爷,我躺上面睡觉呢,谁划来划去了?你自个儿看走眼了吧?”“怎么和长辈说话的?没人教过你吗?”老头挥舞起粗壮的胳膊,更愤怒了。“没人跟你论辈份,你这是想动手吗?”这时候我们的争执已经引起其它人的注意,想想这样下去很难收拾,还是不和这老头憋气了,摇了摇头就准备回身上岸。“揍你这小子怎么啦?”那老人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我头也不回,用力一挣,把他带的一个趔趄,又栽进水里。“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小子。”他爬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出了池子,只能在后面跳脚大骂。后来回头想想,这场小风波起因可能是风把我的浮椅吹偏了,或者是他闭着眼睛游不知不觉偏离了原先的方向。后者的可能更大得多。不管怎么说,这老头的脾气可真是差得很,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家族式管理的大老板,平日里颐指气使,没想到室友新闻晨报的李建很八卦地打听了一圈后告诉我,这位叫杨宏民的老人居然是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航天科技集团的高级工程师,登月计划顾问组成员。航天科技集团的前身是中国航天部,九十年代航天部取消,代之以航天工业总公司,前两年又分裂成航天科技集团和航天科工集团。虽然我一直没搞明白,连美国都是太空总署,中国为什么要把这个部门改成公司,但毫无疑问,航天科技集团依然有着浓厚的官方背景,国家拨款预算动辄以千亿计。杨宏民是这个集团公司的高工,又是正当红的登月计划顾问,显然在中国航天界,纵然不能算是首屈一指,也绝对是重量级的科学家。看来就像作家的文学水平和他的道德水平没有必然联系一样,大科学家在日常生活里也不一定都讲理。太平洋翡翠号虽大,总还是免不了有偶然碰面的机会,后来的几天里我和这位杨宏民又碰见两回,好在他没真的像在游泳池里说的那样跳上来和我干架,只是很不友好地看了我几眼。不管他当他自己是谁,反正我当他不存在。出事的这晚,太平洋翡翠号正在由马来西亚驶往泰国的途中。邮轮方面精心组织了一场冷餐晚宴,而后是爵士乐队的演出。我郁闷地发觉,周围都是穿着低胸晚礼服的女人和西装笔挺的绅士,他们轻轻端着酒杯,成群,又忽分忽合,有时几句话一声笑后就四散交错,一个个像穿花蝴蝶。相比之下,穿着一件短袖衬衫的我显得很不合群。这么热的天,又是出来玩,我怎么可能想到带西装呢?再看看,几个同行都和我差不多,稍显尴尬。不过就算是披上西装这层皮,我也没办法像别人这么如鱼得水,这样子的应酬交际,很讲天份的。先前我又免不了看见杨宏民,好在他没注意我,我有意识地避开他,省得惹麻烦。约八点多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有点无聊,怀念着下午和李建他们打牌,赢得他面如土色的爽快。我觉得最近我勉强能控制些自己的好奇心,但随之而来的是赌瘾越来越重,当然,我们玩不可能来得多大,但在乎一个感觉,所以我的朋友说我最讨厌的时候就在牌桌上,得理不饶人,一副小人样。可惜,看看李建端着酒杯四处找贵妇搭讪的贱相,我想他大概惦记着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今晚是凑不成牌局了。我决定喝完下一杯酒就离开宴会厅。在我看来这艘船上比这里好玩的地方多的是。服务生托着酒盘从我不远处经过,我正要把手里的空酒杯递给他换一杯,却发现玻璃杯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点东西。是折成四方型的小纸条。我飞快地向四周扫了一圈,心里有些诧异。我的感觉相当敏锐,这是许多次历险后磨砺出来的。虽然刚才把空酒杯低端在身体一侧,但要在我毫不觉察之下往杯里扔进这纸条,绝不是普通的手脚灵便就能做到的事。没有看出任何异状,我微微皱眉,其实心里却兴奋起来。有点意思啊。伸手夹出纸条,展开。白晰的纸上蓝蓝的圆珠笔字迹,一笔一划,方方正正,很工整的字。“速至右侧甲板,那里有改变你命运的东西。”“改变我命运?”我呲了呲牙,心里起了个大大问号。谁家的孩子,瞧这口气。麻烦啊。好像有糟糕的预感。一般来说,依着我比猫好奇的性子,都是自找的麻烦。自找麻烦心里多少总有点底,但麻烦找上我的时候写这张纸条的人好像吃准了我的性情,就算是觉得不妥,我也没法子忍住不到右侧甲板那里看一看。我在快步走出宴会厅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将要碰上的是多大的麻烦。宴会厅在六楼。电梯把我载到一楼的时候,豪华的大堂里没有一个游客。我走出右侧的门,甲板上很安静,这个夜晚很黑,没有星光和月光,船舱里透出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