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旌将身体抵在房门上,他的腰硬得像石头,开口前先擦去了头上的汗珠:“小栗,你要向我复仇吗?”
“当然。”倔强的嘴唇抿了一下。
“呵呵,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我收你当养子就是为了避免这件事。像我复仇?阚荣生了个好儿子啊,简行严你学学他,他比你有决心多了。”
简行严有点害怕直接面对荣叔之死,于是岔开了话题:“爸,荣叔的死我们可以慢慢说,但是林育政是日本人的事,你知道吗?不止是这样,他好像还在秘密谋划着什么事,他不是普通的日本人对不对?”
“……你猜的没错,林育政不是普通的日本人,不过也用不着你小子来打圆场,林育政和阚荣的死,本来就是有关联的。”
甘小栗皱起了眉,他的脸冲着简旌,也冲着房间的门。房间里不敢点灯,门外的光亮从门缝透进来,在空气中袅袅的散开,在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团光雾。
简旌继续说到:“我一直不知道,和阚荣在槟榔屿上再度相遇,是他故意安排的结果,为了让我相信他的遭遇,也为了隐藏身份,他甚至不惜毁掉了自己的半张脸。行严你不用惊讶,荣叔的脸,是他自己弄的。”
“为什么?”
“我只知道他必须让人认不出自己,他在到槟榔屿之前,在祖国大陆应该已经从事了很多年的地下工作。”
简行严不太熟悉这个名词,需要时间思考:“地下工作……噢,是说他偷偷抗日对吧?”
“我也是从林育政那里才听说,阚荣是’福海会’的成员,而且应该是当中级别很高的人。”
阿爸的形象在甘小栗的脑中越来越不真实。
“我阿爸为什么要故意和你相遇?”
“他需要将自己安插进槟榔屿的华商之中,往大了说,是为了应对日本人的’南进政策’,和武装入侵不同,他们在南洋这边有很多怀柔政策,商业上……”简旌适时而止地收住话头,“往小了说,他能直接了解到日本人对槟榔屿的中国商人做了什么,我家正好也给他提供了生活场地,还有工作。小栗,你对你阿爸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对吗?他可是个大英雄。”
“不用你假惺惺,你还不是把他给杀了。”
逆光的简旌像是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最后索性把手伸向前方:“啊,没错,我正是用这只手……”
简行严再度力挽狂澜:“是不是林育政叫你杀了荣叔?他手上抓了你什么把柄吗,叫你杀谁就杀谁!”
于是简旌的手停在半空中有点尴尬,摸索着回到了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只雪茄。“林育政啊,他是我和日本人做生意的交换条件,他们把他派到我身边,表面上我们看起来是上下级关系——究竟谁是谁上级,啧。他就跟秘密警察一样,收集情报,抓捕犯人,还做点其他什么事吧,我也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绑架你们,其实我也不清楚。”
甘小栗则说:“你跟林育政一起的,你能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肯定要阻止,毕竟行严是我亲儿子,而你……你是阚荣的孩子。”
甘小栗又问:“那你还想跟日本人做生意?”
“起初我是这么想的,赚钱谁不想呢?如果我知道代价是……”简旌想说如果他知道代价是杀掉自己的儿时伙伴,他一定会重新考虑,可转念就算知道代价为何,自己就真的能重新考虑出不一样的答案吗?对那时急于从大批投资不见成效中脱困的自己来说,赚钱依然是第一位的吧。“结果最后不止害了阚荣,还连累了你们。”
“我被林育政绑架的理由他本人已经告诉我了,可是我阿爸,是你亲自动的手吗?”甘小栗无机质的声音传来,配合他罩上了光雾的脸庞,就像他已经将自己从七情六欲中抽出来,正在用“第三人身份”进行提问。
“是的,是我用枪……”
甘小栗猛然向前一步,“果然是你——”
同一时间,一个高瘦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大张双臂就像一排铁栏。简行严急促地说到:“爸!你快说,那不是你的本意,你是受了林育政的逼迫!”
“甘小栗,想知道你父亲生前最后留下了什么话吗?一般来说都会希望能听到亲人的遗言吧,希望亲人在最后时刻突然挂念起自己。”
甘小栗握紧拳头,思想有些动摇。
“我在我自己的书房里将一颗子弹射入了阚荣的胸膛,他很快就倒下了,血ye慢慢从他身体和嘴里流出来,他慢慢在我眼前死去,每一秒钟我都在看着他,希望这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可阚荣还是死了,甘小栗,你的父亲一句话也没有留给你。”
是什么在甘小栗的脑子里发出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视线之外的地方由黑变白,那个穿一件蓝布褂子、永远笑微微的阿爸像油漆一样从他回忆的墙壁上脱落下来,满地碎屑,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拼不回来了。
阿爸竟然没有一句话给自己,阿爸将他留在宁波的一家抛在了身后。
不,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