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齐人嘴里不住大叫:“别动手,别动手,我干活还不行吗!”仰头间看见骑在马上的季怀真,登时热泪盈眶,大喊道:“是齐人吗?”
季怀真戒备地看着他,倨傲点头。
这人看他气度非凡,颇有眼色地喊了声大人,问季怀真是哪里人。
听到他说上京,更加激动:“竟还是乡党!我这里有咱们临安的茶叶、恭州的柿饼、金水的烧酒,大人快快下马!与我说说,上京现在如何了?”
恰巧此时燕迟回来,对季怀真道:“在这里住上一晚吧,我们夷戎人每年这时候都会祭神,正好给我们碰上了。”
季怀真略一思索,点头应下,别的不说,他还真想念临安的茶叶了。
二人刚一下马,燕迟就被女人和小孩簇拥着,往毡帐里领。
那齐人凑上来,解释道:“随他们去吧,想必是给这位小公子换衣服去了,他们夷戎人就是这样,热情过头,总要人穿他们的衣服。”
他将季怀真领到一处毡帐内,许是已久不见同乡,半点戒备心都无,三言两语间底细交代干净。他原是来夷戎赚钱的茶叶商,不料之前碰上两方打仗,不得归家。后来仗不打了,说要议和,又碰上大雪封山,一通折腾下来竟是在夷戎耽搁了一年之久。
这人将舍不得喝的茶叶掏出来,又翻出套茶具,热水在火上一滚,便被这茶叶商迫不及待地拎下。
他将季怀真奉于上座,那是把柳木打造的椅子,是他千辛万苦一路拉到敕勒川,当做稀罕东西和夷戎人交换兽皮用的,后来一经落难,干脆留着自己用。
这人将热水注入茶具中,往高处一提,一片雾气里,热水如飞瀑般注入茶碗,他又拿碟一扣,得意道:“大人您看好,这可是正经泡茶手艺,小的从临安学的。”
被账内暖风一熏,听着熟悉的乡音,季怀真捻了片茶叶子放在鼻下细细地闻。他也跟着放松起来,衣摆一掀,一腿抬起搁在侧边扶手上,大马金刀地往椅背上一倚。
那茶叶商泡茶手艺生疏,左摇右晃,只学了个皮毛,偏得还要在季怀真面前卖弄,最后盖子一掀,茶味扑鼻。
二人身在敕勒川,心却回了上京。
“大人可吃过湘云斋的糕点?每日卯时,须得是正卯,他们第一笼糕点出炉,往前头一摆,笼屉一掀,那水雾,那糕点香气,隔着几条街都闻得到,去得晚就没了,当真难买。特别是云片糕,没吃过湘云斋的云片糕,又怎敢说去过上京?”
季怀真闭着眼,膝窝往扶手上一架,手肘往膝盖上一撑,偏得腿还不老实地晃着,那副在上京才有的纨绔做派,又顺着他的骨头缝儿,闻着茶味儿冒出来了。
“湘云斋的糕点有甚难买,可等过玲珑轩的烧鸡,又可等过东市,姓张的那家做的烧酒?”
茶叶商一拍大腿:“那酒每年只产三坛,一坛进贡天家,一坛自留,剩下一坛,还只卖给合眼缘之人。”
又道:“大人可吃过西街的卤牛rou?又可去过芳菲尽阁?”
“芳菲尽阁?”季怀真玩味一笑,得意道:“自然,芳菲尽阁,坐落芳菲尽处。”
这茶叶商越说越觉得与季怀真投缘,激动问道:“大人,我这茶如何,是不是一入口,家乡的味道就出来了,是不是就回上京了?”
季怀真吝啬点头,刚想说勉强喝得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喧闹,是有人在哄笑叫好,这声音似乎就是奔着这毡帐来的,离二人越来越近。
季怀真睁眼一瞧,懒散道:“又怎么了,你出去看看。”
他眉头一皱,心想谁这样不识趣,这样吵闹,简直叨扰人清净。
然而下一刻,毡帐前挂着的羊皮布被人掀开,一人低头走进来,帐外嘈杂喧闹一瞬间变得朦胧模糊。
说来也巧,他们二人,一个正好进来,一个正好抬头,就这样四目相对。
见这人肩宽腿长,一身金线滚边的暗红色圆领袖箭长袍,衬得他更加挺拔俊俏,平时总学着齐人束发,如今头发一放,只在两侧编起束于脑后,额前碎发散下,险些遮去那双会说话般的灵动双眼。
拓跋燕迟头一次在季怀真面前换回他们夷戎人的衣服,一掀帐帘,弯腰进来,向季怀真看去。
那自下而上,饱含少年心意的一眼当真令人过目不忘,伴着鼻尖茶香,叫季怀真又回到上京那个冰雪消融,草长莺飞的春天去了。
他挂在扶手上的腿停止晃动,目光赤裸裸,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瞧。
叶红玉的燕子没越过寒冬飞去敕勒川,而是落在季怀真心里了。
燕迟被他不加掩饰的目光瞧的浑身不自在,只以为自己穿这衣服不好看,季怀真又要骂他,低头看自己的靴子。心里明明在意的要死,却努力将衣服抻平,面上假装不在意道:“……怎么样?”
季怀真没回答他,突然转头一看那茶叶商:“你刚才问我什么?”
燕迟一阵失落。
那人一怔,下意识道:“小人问您,我这茶叶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