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周围声音全都听不见了,他只能看到陆老爷那张薄情的脸,一派正经中有他过早就能看明白的欲望。还有他娘亲最后瘦骨支离的样子,瘦到扶都扶不起来,只是为了他,迟迟不咽下那口气。可那时候他爹在干什么,哦,在书房呢!
陆老爷的酒在儿子越发寒凉的目光中慢慢醒了,就在老爷要顿下酒杯皱眉头的时候,听到一个nai声nai气的声音:“陆老爷,我会背书呀!陆老爷怎么不让我背呀?”
陆子期听到音音的声音,感觉到音音再次握住自己的小手,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不是一个人了,他要活。
音音拉着哥哥的手笑,月光下,粉雕玉琢的女娃笑起来没人不喜欢看,她笑道:“古有代父从军,今有音音替兄背书。”说着求道:“陆老爷最好了,您就准了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散了,陆夫人瞅了一眼嫂子,撇了撇嘴。
陆老爷笑:“那就你背,背不好——做哥哥的,当罚。”
“我会背词。”词显然比童谣更上一层。
刘家那边好些人都撇了嘴,这是有备而来,还想压下陆家正牌小姐的风头。可惜,正牌就是正牌,野丫头就是野丫头,她就是背出花来,人家亲爹也是向着自己宝贝闺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光想着卖弄,认不清人情。
“什么瓷啊瓦呀的,背得再好在老爷这里也就是一个乐子。”刘氏低声对婆婆道,刘老太太也点头,把清辉院说得多厉害一样,弄个小姑娘这是想跟他外孙女珊珊打擂台吧。她闺女这边一儿一女,前头留下的那个索性也弄个妹妹,嘁,这就是蠢了。别人家的压过自己家的,当爹的只会烦不会喜。
音音才不管别人,她认认真真背她的。小姑娘果然背得好,一句是一句,吐字很清楚。
“天上月,遥望一团银。”这还不是有备而来,还知道应景。
“夜久更阑风更紧,”这词陆老爷倒真是没听过,有点意思,陆老爷执着酒杯听进去了。
“为奴吹散月边云,”看到一个才六岁的俊娃娃说“奴”,陆老爷忍俊不禁。
陆老爷唇边带出一丝笑,等着听下一句。
天上月,月边云,又有八月夜晚微凉的风,一切都好像词里一样。
就听音音念出最后一句:
“照见负心人。”
陆老爷唇边的笑消失了,他第一眼先去看大儿子:不是大儿子。陆老爷含笑问音音:“谁教你的?”
“跟我nai嬷嬷学的”
陆老爷又问:“明白负心人是什么意思吗?”
小女孩摇头,睁着好看的眼睛瞧着陆老爷:“是不好吗?”月亮好像落在孩子的眼睛里,干净澄澈,她困惑,指望上首的大人告诉她答案。
陆老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许久,他叹了口气:“别学这样的,你娘要是知道也不愿意你学这样的话。”
“可我没有娘了。”小孩的话带着哭腔,配着天上月、晚间风,让陆老爷听得悲怆。
“陆老爷,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没有娘了会这样苦。”
nai声nai气的一句话一下子让陆老爷面容都现了悲戚,他看着桌案那边一晚上都没有说一句话的大儿子,好像看到了当年没有娘的自己。没有娘,什么都要靠着自己谋算往上爬,是真的苦。
他又想到了自己负了的妻,她笑起来,一侧有米粒大小的酒窝。
“我选你,陆仲。”
他曾想与她白头偕老的,只是——
只是什么呢,陆老爷不知道,只是这人生呀,比他想的——长。
酒意消了,陆老爷却觉得握不住手中杯了。他扶案站起来,旁边陆夫人忙要扶,却被陆老爷摆手制止:“今天是团圆夜,陪了你们,我也该去陪一陪我的发妻。”
陆夫人脸一下子白了。
刘家一大家子没人敢吱声。
陆老爷摆了摆手:“都散了吧。”又想到什么对始终沉默的大儿子道:“你上次提的那条商线,给你吧,你也大了,是该多历练了。”
这次陆夫人就不光是脸白了,她捂着胸口喘不上气了都,仓皇看向嫂子。
刘氏脸都涨红了:那可是一条商线!年年都能带来白花花的堆山填海那么多的银子!小姑子上次不还笑着说,这个大少爷胃口太大,陆老爷不高兴了,绝不可能给的?怎么突然就给了?!
清辉院这边陪着来的人心怦怦跳,尤其是远处黑地里站着的钟伯,他是知道少爷要过这条商线的,意料中被狠狠拒绝,陆老爷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此时钟伯抬头,看着那边的人,尤其是人群中那个雪团一样可爱的娃娃,简直是喜从天降。
钟伯本来不该来的,可他太怕这样日子少爷万一压不住,再出点什么事,局面就难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出事。
“真是福星啊!”
宴会散了,陆子期背着音音踏月往清辉院去。他们身后,从小厮丫头到上面掌事媳妇管家都畏惧地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