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到那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笔尖突兀地停顿一瞬,浓墨自笔尖滴落在白宣上,染污了半幅纸面。
那一句佛偈突兀地横着,像是在嘲他的口不对心。
周潋对着那团模糊的墨迹发怔,窗外起了风,雀鸟惊起,扑棱棱地飞离了枝头。
那棵辛夷的枝叶已然落尽了。
清松不知何时回来的,站在他身后,搓着手,兴致勃勃地同他讲道,“少爷,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阿拂那小丫头开心得很,还特意留小的喝了会儿茶,说这回的荸荠甜脆,谢姑娘极爱吃,她原想着去厨房再要些,没承想少爷先想到了。”
“还说,回头风干了磨成粉,做马蹄糕来吃,也要给咱们送些呢。”
“只提到吃的你肯上心,”周潋将笔搁去一旁的笔洗里,迟疑了下,才又问,“可曾……见到了谢姑娘?”
“她如何?”
清松摇了摇头,“只有阿拂在院子里头。”
“谢姑娘没露面呢,小的也不好意思打听。”
这小厮贼得很,度着周潋的神色,又笑嘻嘻道,“不过,要是少爷想知道,小的再去瞧一眼,也没什么。”
“左右阿拂也问起了少爷两句,兴许就是谢姑娘交代的呢。”
周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才刚去过一趟,现下又去,也不怕招人烦。”
清松撇了撇嘴,做鬼脸道,“少爷自己不肯去,瞧见小的去了又要眼热。”
“来日里小的真端了马蹄糕回来,少爷可别记恨得不肯吃了才好。”
周潋拿笔杆敲他,染了墨的宣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去了一旁。
佛偈静心,可他心里头千头万绪,临帖再多,也是枉然。
荸荠还剩了小半篮,他支走清松,自己闲着无事,倚在案前,一颗颗削了,搁进小食匣子里,思绪原是乱的,慢慢地,却不由得想,那马蹄糕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般出着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窗扇“咯”地一声轻响。
下一刻,一道橘黄色的影子从窗棂缝里遛了进来,迅速窜进了博古架同墙面间的缝隙中。
“猫?”周潋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又疑心自己是看花了眼,一时错认。
猫不应该正在寒汀阁里头好好呆着吗?怎么会跑到这处来?
“喵~”大约是听见熟悉的人声,橘黄色的影子犹疑了一瞬,从博古架后冒出了头。
尖尖耳朵琉璃眼,不是猫又是哪个?
猫朝着左右谨慎地望了望,待看见周潋后,才慢慢将整个身子都钻出来,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才像是刚认出一般,小步朝前,走去了后者脚边,骄矜地蹭了蹭。
它素来如此,除了在谢执面前撒娇扮痴,对着旁人总是爱搭不理,便是周潋也借了谢执几分光,才得它偶尔亲昵几回。
周潋心头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下意识地俯下身,伸手在它橘色的耳尖上轻轻揉了揉,顿了顿,才轻声问它道,“是谁叫你来的?”
猫仰着头,将下巴朝他凑过来,娇气地“喵”了一声回应。
周潋顺势将手指在它下巴处蹭了蹭,声音更轻了两分,几不可闻,“是谢执吗?”
猫这次不肯答了,只敷衍地蹭着,发出些咕噜咕噜的动静。
于是周潋自己替它回答,声音低低的,带一点从未表露过的温柔,“是谢执,对不对?”
猫被他摸得舒服了,眯了眯眼,懒洋洋地往地上一躺,将肚皮摊开,露了出来。
周潋这才察觉到,猫的腰间系着一枚小小的荷包。因着系荷包的丝线与毛发同色,方才他才没能发现。
他微微屏住了呼吸,伸手解下那枚荷包,连带着胸膛不知为何,跳动也突然剧烈起来,伸出去的指尖都颤颤的不大稳,险些将荷包掉去了地上。
猫依旧在地上卧成一团,见着他的动作,长长地“喵”了一声,声音里颇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荷包是素色丝缎制成,系着最普通的如意结。周潋莫名有些手忙脚乱,指尖动作了半天,才打开了系口,动作间一不留神,荷包微歪,里头装着的物事骨碌碌地滚去了地上。
圆滚滚,乌溜溜,是新熟的板栗,壳上开了口,露出里头松花黄的栗子rou。
周潋怔了一瞬,俯身拾起,剥了外皮,把果rou放进口中。
大约是炒制时添了蜂蜜在里头,糯里透着化不开的甜,一直甜到人心尖上。
他含着那枚果rou,呆呆的,一时间像是忘记了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嘴角一点点弯起,眼中的笑意渐渐浮着,漫溢出来。
他揉了揉猫毛绒绒的脊背,下一刻,便将它从地上抄起,抱进怀里,顺手在桌面上一扫,一阵风也似地出了院子。
什么避人耳目,相看两厌,此时半分都不愿再提。
他只知道,他想要见到那个人,一刻都等不及了。
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