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繁辉没有立刻就范,每一个问题都像话里有话,“为什么叫小玉?”
陈佳玉信口胡诌,“我都二十五岁了,带一个‘小’字听起来年轻一点。”
周繁辉不知宽慰还是陈述事实,“你永远比我年轻,小玉。”
四十岁的男人三天前刚刚餍足,实在难以维系一周两次的频率,他只是抱抱她。
陈佳玉趁他松动,借口帮换回旧衫,转出他的怀抱。
“我去找一下猫,今天也给它买了罐头。”
周繁辉笑道:“我们小玉一天想着跟小畜生玩,哪里像二十五岁的人。”
“我也想跟人玩,可你也有每天要忙的事,”陈佳玉利用他还在保质期内的歉疚感,“叔叔,不如你让我回学校教中文啊,我怕以后都不懂怎么跟孩子打交道。”
周繁辉的热情明显冷却,但仍旧含笑摸了摸她的发顶,跟哄孩子似的:“小玉那么聪明,等我们孩子出来,自然就会懂。”
他转身进了书房。
陈佳玉麻木多于失望,呆坐片刻,捎了东西便出门找猫。
她嗅到味儿似的,沿着连廊一路到了佛堂。
钟嘉聿依旧和她的猫一起,不知道谁拘留了谁。
陈佳玉习惯性提防后方一眼,靠近四面佛正面供桌,从口袋掏出一支从周繁辉那儿顺的手工雪茄。
四面佛俯视人间,佛堂沉默依旧。
陈佳玉夹着雪茄,凑近烛火,吸上暴殄天物的一口,百无禁忌,大吉大利。钟嘉聿一闪而过的微妙眼神,证明她重复了他曾经的举动。她好像进行入盟仪式,被他悄然接纳了。
钟嘉聿嗓音一如既往低沉谨慎,“这猫叫什么名字?”
“烟仔。”
名字与雪茄的馥郁香气脱口而出。
钟嘉聿吐出一口烟,往香炉弹了弹烟灰,掀起猫尾巴确认两颗空瘪的毛铃铛,“还真是阉了。”
陈佳玉冷笑,“二手烟的烟。”
被喂过二手烟的猫一无所知,依旧无忧无虑蹭着钟嘉聿的手。
“再给你吸一口?”钟嘉聿顽劣一笑,朝它递近过滤嘴,白烟从指缝细直升腾,她的猫翕动着鼻子深嗅,嫌弃避过,突然猫口大张,还他一个充满鱼腥味的大哈欠。
钟嘉聿似有一种不设防的松快,身心全然融入了金三角的环境,实在叫陈佳玉怀疑,他是不是早已脱离组织。
陈佳玉谨慎朝他靠近一步,来开悄悄话的架势,稍压低声:“那天在水景园说话,被人接看见了。”
她右手肘垫着抱胸的左手背,裙子衣领稍变形,漏出一个小吻痕,像偶然在肩颈上一小枚枯叶,盖住了他曾经留下的隐形痕迹。
“钳工天天陪你逛街,我跟阿嫂正常说几句话有罪吗?”
钟嘉聿往香炉再弹去一截烟灰,眉头微蹙着咬上,跟陈佳玉错肩而过。最后的笑容轻佻又冷漠,不知嘲讽她大惊小怪,还是所处的窘境。
他好像烦她了。
那晚钟嘉聿哪里都没去,就坐在楼下花坛,如果陈佳玉从阳台俯视,就能看到他指间猩红,忽明忽灭,直到天光。
也只有未经世事一无所有的陈佳玉会当他是依靠,感动于他的一点小恩小惠,钟嘉聿在自己眼里什么都不是,无父无母,无房无车,工作未定,不敢贸然担起另一个人的未来,何况心里还藏着未竟的理想。
次日中午,陈佳玉收拾好行李袋,在犹豫钥匙要放哪里时,钟嘉聿回来了,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清爽,除了双眼微倦,看不出多潦倒。他跟她不一样,除家以外,还可以有其他落脚点。
乐观是她不得不习得的优点,陈佳玉失忆一般朝他笑笑,递过钥匙,示意阳台:“毛巾被我洗过晾阳台了,晚上你记得收。”
钟嘉聿也默契没提昨晚,每一个迟钝的瞬间,都放大了彼此的尴尬。
陈佳玉早已换好鞋子,双手拎着行李袋,“嘉聿哥,那我走了。”
“吃饭了吗?”钟嘉聿看见她摇头,便说,“一起吃顿饭吧。”
陈佳玉应该别扭地欲迎还拒,激怒他,然后顺便埋怨他多情的善意,或者干干脆脆拒绝,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但她做不到,她对他本来就没有恨意,尤其钟嘉聿又补了一句:“十八岁生日不是每年都有。”
这是昨晚她说的,被他强调出来,他的体贴又深刻了一分。
陈佳玉莞尔而认真点头。
钟嘉聿骑车带她到附近步行街的一家茶餐厅,在卡座相对而坐,菜单推给她,让她想吃什么随便点。
陈佳玉以前跟男生逛街,进的都是当地苍蝇小馆,吃上一碗稞条或者糖水,从没正经拿菜单点过菜。她也不怕在他面前暴露无措,把菜单推还给他,“我不知道点什么,你帮我点,我什么都吃。”
钟嘉聿没推拒也没嘲讽,每点一样前询问她一下,她说可以才下单。菜单翻到点心部分,陈佳玉扫到熟悉的东西,“这里也有钵仔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