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屋子里吃完早饭,李旭曦经过主院时瞟到宋方两人和那知县围在凉亭下谈话,隐隐听见「浝阳江」、「降雨」等字眼,好奇地踱过去询问,原来他们打算前去察视沼陵冈附近的流域,查明河水莫名乾涸的原因。李旭曦惦记着那晚在客栈屋顶所见的事,就主动要求同去。
此时此刻甚么安慰的话语都没有意义。李旭曦沉默地拍了拍陈三郎的肩,拎起酒壶替他把酒倒满。
方大人留多久,他便要留多久啊……
何小虎哼道:「就为一个阉尹如斯大费周章,劳累了眾兄弟们,老子差点儿就累死在山野,真搞不懂宋大人在干甚么。」
看来这个宋璟章对方祈不止是朋友的心思吧。李旭曦挑挑眉毛,问道:「队中有没有伤亡?」
头昏脑胀地摸索着,只觉得廊道都是一模一样,莲池,厨房,倒座房,花园,凉亭,碰到僕人女婢,尷尬地问了路,又转悠了好一阵子才摸到原来的院子里。
「喝得有点多,头痛。」李旭曦笑笑,「我酒量不太好……」
方祈想了想,体贴地建议:「那么,不如我吩咐几个下属暗中查探,可是会费时了些,你打算在县里停留多久?」
小火炉上的茶水煮开了,方祈却好像没意思离座,两人就着热茶赏画品评。方祈对书画诗词造诣似乎很深,仅是一幅山水墨绘上的题诗,便能评鑑了一、两刻鐘。李旭曦一个现代人,于这些一窍不通,只能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对着,庆幸对方没见笑。直到就寝时分,方祈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回了房,李旭曦却是累得扒在桌面心力交瘁。
从知县口中所述,沼陵冈虽不算大城镇,乃五省交匯之处,依傍浝阳江,东纳百川,西流归海,而且四季雨量充沛,水泽物华,汛季氾滥常见,却罕有旱情。然而如今浩瀚的水势已然点滴不剩,但见河床乾涸,水落石出,前几日子才下过一场大雨,可是蓄不了丁点雨水,实在百般思索也无法理解。
「酒量浅便不要贪杯,小心坏了身体。」方祈眉心轻蹙,带点责备的意思。顿了顿,问道:「今天出外寻人,可有甚么消息?」
「我还未想到那么仔细,但镖局的生意不可撇下不管,约莫十天半月吧。」李旭曦含糊其词,接着问道:「对了,賑灾的进度怎么样,宋大人决定了甚么时候派给灾民粮食?」
「李公子人缘真好,与那些衙差相处不过大半个月,已是一起吃酒间谈。」方祈唇边露出一抹淡笑,缓缓放下瓷杯。
行至途中借故离队,有那么多衙差随行,他不忧虑方大人的安危,独个儿循着东面那袭繚绕不绝的绵绵青气寻找,觅到一条广阔的河流。
李旭曦向路过的樵夫查询,逆流而上,向浝阳江的川河匯合之处走去,顿觉那妖气越来越浓烈,刺鼻得让人噁心,当下提起警戒,掌心唤出寒剑。
「没有啊,可能因为旱灾,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李旭曦将冷掉的茶水倒入小盆中,添了水,把茶壶放到小火炉上烧热,不小心碰到方祈的手,只觉触着一片冰凉,下意识地吐了一句:「你的手那么冰,觉得冷么?」未待方祈回话,便起身将靠近的一扇窗关上,又拿了件袍子披在他身上。
方祈瞧他好像不太舒服,蔼声道:「你怎么了?」
及至天色黑透,月明星稀,华灯亮起,已是酒过三巡,李旭曦与陈何两人把酒言欢,好不痛快,因不善饮酒,离席时脸上微醺,踏着有些轻浮的脚步回到钱府,却又在那弯弯曲曲,七转八拐的廊道里迷了路。
「谢谢……」方祈怔了一怔,微微垂下眸子拉了拉肩上衣袍,「你这般盲目瞎找也非良法,我可以叫钱大人帮忙张示寻人告示,衙门的捕快良多,把县城搜索一遍也只是数日。」
「那便好。」李旭曦頷首,又笑道:「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就跟我说,搬粮派米我都做得来。」
「哪里,陈大哥率性爽快,爱交朋结友而已。」李旭曦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李旭曦忙婉拒:「不用、不用,这样太劳师动眾了,我也不想张扬。」
如画的眉眼弯弯,「如此便先谢过李公子了……」
推开门板,方祈正在里头悠然自得地端着白瓷杯品茶,目光在掛画上留连,似在欣赏,闻得声响,转头望向门外。李旭曦以为自己走错房间,脸上一窘,刚要道歉,扭过头瞧了瞧门框边的刻花木牌,清楚分明的「秋竹」二字,却是正确的厢房无误。
「死了一百名差役,五名净军。」陈三郎眼里流露悲伤,苦笑道:「遗骸带不走,都就地焚化了。」
「适才我们与钱大人商讨过,将百姓按住处和户内人口数目分开,定在两日后于衙门前发粮。」方祈淡淡地道:「朝廷发下来的米粮很丰沛,大概能让百姓撑过两、三个月。」
「方大人等了我很久?」拉开椅子在方祈对面坐下,李旭曦略带歉意地笑笑,「刚才经过官队下榻的院子,我和陈大哥他们聊了得高兴,都忘了时辰。」
区区一首诗、一张画,为什么会有这般多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