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那时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晏家的,只可惜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很迟了,待赶到时,整个晏家连半点办丧事的迹象都没了。她能瞧见的,只有晏老爷和热孝里的续弦成氏的浓情蜜意,和他们所生的一双儿女。至于她的小外甥女,据说是被三妹带走了。
事情过了那么几年,她其实早也想明白了。那时的三妹之所以那么执拗,大抵是因为她想借着那姓顾的世家子的权势保留家产,可笑她那时还一直以为是她四处奔走的功劳。是以在晏家时,她放下了矜持,四处打听江氏的婆家是哪家高门,却只含含糊糊地听说是从蜀地过来的。
这些年,她派人在蜀地搜寻了许久,却仍旧没有得知半点江氏的消息。
杜夫人从来没有想过,她苦苦寻找了那么多年的亲人,竟然就与她在同一座城池。
而她那小外甥女,已经长成了如此亭亭玉立,美丽动人的模样,她却还是
出府时彩霞漫天,待得从杜家出来,日光流转之间,却已经是暮色茫茫。
晏安宁正要扶着招儿的手上马车时,却见街角一顶银顶蓝呢官轿刚刚停稳,有着仙鹤补子官袍的男人撩袍端带,肃容而出,站直了身子后抬眸望过来,目光里便流淌着温和意味。
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当下提着裙摆急步带着婢女去往那方,轻声问:“您怎么来了?”
顾文堂看她一眼,声音淡淡的:“现下倒是会自个儿拿主意,我的话全当耳旁风。”
说的是他先前明明说过不许她和杜家贸然来往,她今日却仍旧来了。
若是旁人听见顾首辅这样的话,定然要吓得面如土色,腿抖似筛糠,但面前这个脸庞都明亮着的小姑娘,只是眉眼弯弯地望着他,唇角抑制不住地翘着,只因这人嘴上像是极不高兴,却熟练地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件水红色的披风,垂眸围在她身上,修长如竹的手指亦耐心地替她系着上头的细带。
已然快到了夏日,傍晚的风并不带什么寒凉。
至少晏安宁是这么觉得的。
又是在大街上,晏安宁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生怕被人瞧见了传出什么不像样的话,便别别扭扭地推拒着,小声道:“……三叔,我不冷。”
顾文堂便挑了挑眉头,微微叹了口气。
“……如此,便是连这等小事都不愿听我的。安宁,你如今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他的语气有些微妙,晏安宁甚至从中听到了些许委屈的意味,像是在控诉她耍小性子不许他忙于公务他都听了,她却连这点小事都不愿顺他的意……
还什么州官百姓的,这天底下最大的官便在她眼前,倒在她这个平头百姓跟前儿,放低了身段,耍着无赖。
只是强弱逆位,最是动人心,晏安宁也不能免俗。当下抿了抿唇,便随他去了,只是嘴里小声嘟囔着:“……若是我那大姨父杜大人瞧见您这副模样,还不得吓坏了?”
顾文堂微微地笑。
杜浔哪里需要等到这时候才被吓坏?这姑娘练他的字迹已然有了七八分神似,像杜浔这样的官员,平日里没少和他批的公文打交道,先前若是瞧见了,只怕早就惊得说不出话了。
口中却是顺着她的意思:“……早晚都要被吓着的,不是吗?既如此,又何必费心费神担心这些。”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极为温柔沉静,却又像包裹着一团火焰一样,诠释着势在必得的意味。修长如玉的手指已然从她的颈子边缘移走,他甚至没有触碰她,就已经让她面红心跳。
晏安宁不禁呼吸一窒,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出门前太夫人找她说话的场景。
遭受了这般打击的秦太夫人,待她的态度竟然一如既往的亲善,半点重话也没有同她讲。
她还从太夫人口中听闻了顾明珍的婚事——这本是该被寿禧堂独藏的秘辛,可太夫人却全说与了她,话里话外,竟然都是在替顾文堂说着好话,像是生怕她不将顾文堂放在心上似的。
她觉得愕然。
哪家的高门大户,轮得到媳妇来挑拣家里的爷的不是?像太夫人这样出身名门,又养育了出息的儿女的老寿星,理应更不会将儿媳妇放在眼里——便如她待马氏那般,恩威并重,又容不得她挑衅顾文忠的威严,对顾家的孙辈不利,那才是正常现象。
是以,那时她的感受,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受宠若惊四个字来形容了。
细细想起来,能让这样的老人家放下架子来迁就她,也只能是因为顾文堂在她面前说了些了不得的话了。
纵然今日是来杜家做客,可她的脑子里,其实一直在反复跃现着顾文堂的面容。当她一出门就瞧见了这人专程来等她,一颗心便开始怦怦地跳着,灼热难言。
在外头,他是那样的高不可攀,一张与他笔锋相似的拜帖就能吓住一位四品大员,偏偏是这样的人,居然愿意为了她,煞费苦心地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将自己说得不值一提,只为能让她尽快得到太夫人的认可——作为首辅夫人,顾家儿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