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我跟阿辛根本没有两样。虽然我俩有着不同的经历,我亦一直对他的同性恋和爸爸的双重身份感到十分着迷,但其实我们彷佛只是在同一个时空下经历过不同事情的共生灵魂。或许,我们出生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只是後来因为不同的经历而发展出不同的性格,而这些性格上的不同使我们的命运殊不相同,直至……我们相遇。严格来说,我们并不是第一次遇上。早在我们六岁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那个花槽旁边相遇过,只是那时候的我们不知道对方是谁。
那晚之後,我跟阿辛除了经常一起喝酒、吃饭外,还曾重回旧地,到过阿辛当年工作的电脑广场、阿辛跟阿邦当年的居所和那个花槽去看看。
那个电脑广场变化不算很大,阿辛当年工作的店家仍在,只是店内除了老板娘之外,没有一个员工是阿辛认识的。看着眼前比自己年轻十年八载的小伙子在努力工作,让阿辛想到当年的自己和Kai铿、阿昌等一众同事在这里工作的日子。货架上依然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电脑周边商品,只是性能与种类跟六年之前的比也不能同日而语,恰巧见证了科技的高速发展。我是「电脑白痴」,对电脑产品毫不熟悉,阿辛却如数家珍似的向我分析不同类型产品的性价比。我看着眼前的阿辛,竟然感到有点陌生——从阿辛发亮的双眼中,看得出来他对电脑的狂热,更看得出他对那段青春日子的留恋,当中包括对阿邦的想念。年轻的售货员原本殷勤地招呼我们,看到阿辛的「表演」後也有点目瞪口呆了,唯有战战兢兢地向我们介绍最新型号的产品。这时候,老板娘走过来向阿辛打招呼。老板娘想也想不到在店里再遇见阿辛,因为阿辛这六年来从没有走进过这家店,那是一种刻意的回避。甚至,如非必要,阿辛也不会走过这个场。年轻的小伙子不知道当年的事,老板娘可是心里有数的。阿辛跟老板娘寒暄了几句,得知当年他走了之後,他的手下Kai铿和阿昌也在两年内相继离开。阿辛听着,心里百感交集——当年曾是自己手下的Kai铿,今天已是事业有成的金融才俊,自己却反而一事无成。阿辛最终在店里买了一只USB便离开,然後走到邻店门前站着。邻店的店名没有改变,招牌却早已换过了。没有了阿思跟阿德,店里的一对顾着打情骂悄的年轻男女却特别惹阿辛生厌——「难怪那店也已经没甚生意,看来快要结业了」阿辛酸溜溜地说着。他心里想的,我当然一清二楚。阿辛的眼神里起初还带着丝丝妒意,之後却变成了淡淡的无奈,然後也就叹了口气,释然了。回头看着那个墙角,阿辛若有所思——阿辛当年就在这墙角向阿德动手,然後被阿思赏了一记耳光。墙角依旧是那麽的脏兮兮,阿辛却感到心里舒畅了很多——相比起刻意逃避,重新面对反而使阿辛感到释怀。人成熟了,阿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二十岁不到的冲动小伙子,一举一动也不再像当年那般任性,每一个决定也必须经过深思熟虑。阿辛走到他以前经常跟Kai铿和阿昌一起在里面抽烟的楼梯间,点起了香烟并深深一吸再呼出来。那一天,阿辛买的不是USB,而是一份难忘的回忆,一段青春的、稚嫩的往事。
阿辛带我重回当年他跟阿邦的安乐窝,就是那幢位於荃湾地铁站旁的单幢大厦。自从阿辛搬离那里以後,他便绝少踏足荃湾这个地方。那幢大厦位处繁华的闹市中,矗立在地铁站旁的楼群中,却那样孤独地自处一国——四周被马路包围,骤眼看不到出入口,是如此的不起眼。大厦孤寂的处境跟我以往十分相似,身在人群当中却自我封闭。想到这里,我不禁摇头叹息。阿辛这时候却无惧途人的目光,突然紧握我的手。没有说一句说,这轻轻的一个动作,便让我心里感到无限温暖。我们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打大樽装啤酒,便特地走到阿辛几个月之前呕吐的位置。也不顾途人睥睨的目光,两个衣衫轻便的青年就这样在那个位置上喝起酒来。我们从下午喝到晚上,阿辛边喝边跟我讲他跟阿邦在那幢大厦里同居相处的点滴。听着听着,我彷佛亲身经历了一遍他们的故事。我不禁想到,如果阿邦当年没有出意外,阿辛就会跟阿邦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阿辛就不用经历那麽多波折,却也不会认识到我。不过我很清楚,这世间没有如果,所以也不用去想如果的事。喝得醉醺醺的两人就这样紧靠着彼此,甚至连呕吐也没有一点时差。我们互相抬着彼此的肩膀,一起张开口哗啦哗啦地呕吐了起来。呕吐物落在阿辛先前呕吐的位置,吐出来的啤酒有一种暧昧的金黄色泽,而我俩的呕吐物早已融为一体,分不清你我。阿辛问我要不要把呕吐物捡起来,我却拒绝了。我的想法是,收藏起来的呕吐物总会变质,倒不如让它留在墙角。我随即用手机把它摄下来,这样它就永远保存在最美的状态了。回忆也是一样,让最美好的东西保存在最美的状态,不会给现实磨蚀冲擦。我跟阿辛手拖着手离开那幢大厦,让最美好的都留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