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邱城西有所旧市政大院,春天一到,红砖矮墙上的软质黄婵开得越发茂密,大大的五叶花瓣,金灿灿的爬满一角,像油画般嫣然出彩,却没什么香气。每早供应浓香扑鼻炸酱面的旧食堂早已不开了,国中的入学书单发到手,之后的每个夜晚,便只剩老弱病残住在那儿。
依稀是晚上,但不晚,或许才十点,她在独居的一栋小楼里睡得安稳,听不见狗吠、风吹、还有入侵者的零星脚步。
呵,那可是旧市政大院,为着退休的老干部与官属,大院岗亭还有两名水兵站岗呢,谁敢入侵?
其实早有枪把劈向两名步兵的后颈岗亭躺着两个昏迷的人。
之后,楼梯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她从床榻爬起,一忽儿有股冷风拂面,一个有力的身躯扑向她,压得床板吱呀吱呀的响。
李妙言,帮助我!捂住她嘴巴的男人在她耳边低语。
像个军人,她手肘顶着他的左肩,感到一块硬硬的像徽章的东西来自他的衣服。但光线好暗,伸手不见五指,也安静得诡异,她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以及男人极力压住的喘息。
他哑声说:不要叫,我保护你。声音如软绵无力的钟鼓轻轻敲在她的心口。
又一忽儿,砰砰砰!
有人敲门!
那只大手捂她更紧。
有人在吗?我们是维安队,有没有看到一个高大男人跑进来?
几个人的脚步声来袭,强烈的手电光射进窗户,一下刺中她的双眼,所幸门窗都紧闭着。可她全身毛孔都张开,被他一手挟持,肩膀不得行动,稍一转头,脸部碰到他的哪里,shishi的,是......血!
敲门声起,外头的人再问一遍。
没看到,我没有出去。发生了什么?她居然镇定地说。
有不法分子逃出,我们在追捕!你是谁?报上家里参军参政的人。
旧大邱陆军总队李德忠上校之女,李妙言。
知道了。
脚步声撤离,她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身边的男人开始剧烈的喘息,每一下都痛彻全身,越来越大声,穿透她的耳膜。男人好似在紧紧捂住自己受伤的胸口,在黑暗中寻找她的眼睛,他撕心裂肺地发出声音,告诉她:李妙言,我是......
唉,又是这个梦!
妙言睁开眼睛,看了看床头对面的挂历:1971年4月,27日。也是大韩民国总统选举日。
她起床洗漱一番,披了一件薄针织鹅黄开衫打开房门。昨晚好像下雨了,外面的植物都氤氲了一股shi气,鸟儿也叫得格外欢快,她养在屋檐下的天丽倒是没开。这种花难将养,嗜寒,不能太热,还不能见光,但现在已是春末夏至,官舍里的气温又比首尔市区暖和些。她第一次种,偏不死心。
勤务处的柳中士送来一天的水果,讪讪地笑,夫人今天起那么早,是不是没睡好啊?脸色忒白咧。
篮子里装着几个大青芒果和一把金黄熟透的香蕉,约莫五六根。香蕉在这个年代可是稀罕物,市场有的都依赖国外进口,所以价格高昂,半根都要算清楚。妙言接过篮子,是吗?
是因为金大尉快回来了,夫人高兴坏了吧!
妙言只觉这是嘲讽。
早餐她没心情煮,干脆不吃,可能也是状态不佳,一张小脸更显莹白,下巴尖尖的,乌黑的瞳孔清澈发亮,似含着清泉,是副楚楚可怜的美人面。可惜啊,美人是个活寡妇。
妙言点涂了口红,如约去教育队长成大领家,腌泡菜。
腌个泡菜惊动整个官舍,这种高调Cao作除了大领夫人也没谁做得到了。这位师母徐娘半老,在官夫人中地位最高,老爱往手指夹根烟,炫耀自己的新宝石戒指,一群官夫人围着她说说笑笑,比完丈夫比孩子,一群孩子也迈着软软小短腿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事实上,在韩国军队里,每个人都善于钻研,男人为了官职,捧着上司,女人们既要照顾家务,还要讨好上司夫人,何况官舍幽深,没什么乐子,于是她们几乎每天都围在一块儿打发时间。
妙言呢?她哪懂这些,即使懂,她一个来自21世纪的中国,来自四通发达时代的人,也不屑如此。她默默无声,挽起袖子洗了两筐卷心白菜。
等她回去,一群妇女又该对她指指点点了。
低调、内向、不爱与人交往,这些统统掩盖不了她本身就是一个焦点的现况。
为什么呢?因为她拥有不了正常女人的生活。
下午三点,有下士前来报喜总统票选公布结果,朴总统获得连任!
可喜可贺,妙言配合着夫人们拍了几下手。她还没走。
又听夫人们说起总统将立新政,她们的丈夫有望晋升一级,个个都在掩嘴笑。成大领夫人夹着细烟,说起一个人:唉一古!我们朴大领怎么还不结婚呐?多少人喜欢他,就连参谋长的女儿也对他恋恋不忘,25岁了还没嫁,说要等他,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