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这一千多个夜晚,杨桐做过形形色色的梦,或是与主人之前的回忆,或是与主人幸福生活着的幻想,又或是那些不想提及的可怕的梦,但最多的,是像现在这样的,东窗事发,跪地请罚。有时是跪在栖凤楼他温暖的床边,就像儿时犯错时一样,主人在一步之内或站或坐,表情严肃语气温柔的说教着,再或轻或重的责打上几下,之后便将欣喜若狂的自己搂入怀中。有时是跪在Yin冷无光的地方,可是却能看见主人冷漠的脸,她不说一句话,只是在主位上端坐着,示意刑娘用刑,即使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波澜。
现在,深秋时节的午后,算不上冷,Yin云蔽日的也算不上明亮。跪在栖凤楼前,以为经历了这四年早以于任何事上都能沉着应对的他,局促不安。
他终于盼到了能脱下暗卫总领那一身沉重又疏离的黑袍的这一天,却没脸面换上旧日里穿惯的她喜欢的纯洁干净的白衣。对着一柜子非黑即白的衣服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从角落里找出了件浅灰色的长衣穿了,急匆匆的过栖凤楼来。他想过主人会用她那条绞金的鞭子抽打自己、厉声斥责,想过主人会让人告诉自己她身边早已没有他的位置,可他没想到,他从清晨跪到午后,主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院子里也只有几个洒扫的小子,他想知道里头的情况都没办法。
“庄主千虑一失,把所有人都派出去瓦解了柳家的势力,孤身一人劝降了柳继,却没想到身边的柳怜会突然发难,以致伤上加伤……”
“可不是,那个柳怜虽说是庄主定下的侧夫,但毕竟是柳继的儿子,庄主怎么会在那样的紧要关头留他在身边呢……”
千虑一失?杨桐苦笑。
那一日事发突然,柳怜在听见主人要一并将他驱逐时便疯了似的抽出软剑刺向她。她有伤在身,又无人护卫,他只有违背禁令现身相救,制止柳怜时却被他揭下了面具,柳怜一声“桐哥”,他就知道中计了。
关心则乱。那日自己只希望主人能顺利收网,好坐稳庄主之位,根本没有怀疑她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柳继和柳怜,也没有细想柳怜的那些不自然的举动。主人与柳怜演了这么一出戏,冒那么大的风险,只是为了逼自己现身……
“别乱嚼舌头,去把后院扫了。”管事小宝从侧门出来,正好听见那两个小子在杨桐附近议论前几天的事,便将两人支开。
“爷,”他陪着杨桐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走到他身边。七年前他拨到栖凤院后,小姐和随侍对他都很好,他一直希望她们这对神仙眷侣能白头到老。直到四年前,杨桐突然消失。
“那年老庄主将你的死讯告知小姐后,主屋也像现在这样,门窗紧闭,小姐不许任何人进去,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呆了三天三夜。后来还是芳姐硬闯了进去,才发现小姐晕倒在了你床上,手里死死的抓着你常穿的衣服……”他眼里看着栖凤楼的大门,仿佛看见四年前那一幕,被发现后又昏迷了一整天的小姐,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披着一袭黑袍,踏着步子走了出来。仅存的一缕光明试图照亮她,却反被她披散着的乌发和衣袍吞噬。经此一事,她迅速的成长成一个合格的掌权者,深沉、决绝,只是,脸上再也找不到吸引着他的温情。
“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说主子什么。”小宝瞥了一眼跪着的男人,他从小童一步步升上管事,也渐渐学会了看人看事,“只是小姐这次,我替她不值。”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又留下杨桐一人。
杨桐挺直的腰背并没有因他这番话而有所动作,倒是目光一直注视着他逐渐远去的影子。四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倾慕小姐的使唤小童变为敢为小姐鸣不平的管事。四年前他本以为那些人会将他杀了,他们却强行将他带到暗墅,无所不用其极的考验着他对主人的忠诚,在他通过后又进行了一年的非人的训练,才给他带上面具,让他以暗卫统领的身份继续保护主人,而且不能暴露身份。
一千个日日夜夜,他在暗处默默守护着触手可及却咫尺天涯的爱人。他怕她会忘记自己,每当她无意间看见一件旧物,嘴角带着笑意时,他的心便雀喜万分,但当他看见她渐渐惆怅的双眼时,他又希望她能忘记他,好让她不那么痛苦。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却不能让她知道他的存在,就连忍不住靠近她被她察觉之后,都要亲手训练出一个与自己有五分相像的人去打消她的怀疑。后来,他曾有几次在她睡熟之后假借他的身份靠近她,听着她在呓语中呼唤着自己,便心满意足。
他曾自信能不会被她发现,现在想想,可能每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都是能感觉到吧。不然,他实在是想不出,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还在人世且在她身边的。
可既然知道他还活着,又使了苦rou计骗自己现身了,为什么还不肯相见呢?他使出手段探查屋里的情况,楼的正面虽门窗紧闭,但屋里却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再加上随风飘来的时有时无的药味与血腥味……
他并没有真正得出什么结论,却猛地站起身,不顾膝上的不适就一瘸一拐的往楼里跑去,循着人声找到了外书房,终于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