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漏三点,十二月初夜里的京城能冷得人骨头都发麻,回沈府的长街就像没有尽头的荒漠。而此时荒漠那一头,沈一贯正由人扛着手臂迎面走来。
他似乎是醉了。林景年抱着手臂走到门口,就冷眼看着他二人缓慢靠近大门。府门口的阍人见到如此,连忙跑上前。
她胸口的那种厌烦越来越难以克制,在原地顿了一下,却也上前去,我来吧,大人早些回去休息。遂从男人手里接过沈一贯昏昏沉沉的身体。
虽然她如今人在屋檐下,可有时候看不惯一个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种感觉。她知道沈一贯亦是如此。
果真,当周围静谧无人,男人声音喑哑地她耳边响起,林景年,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这些天你频繁出门去的是丞相府,厉害啊,像你这样的废物竟然这么轻松就搭上了皇帝。
说不定哪天我还要叫你一声大人,而我那么努力!想要的一切都是那么艰难!他们一个个都都渐次低落。
张丞相之所以欣赏沈一贯,是因为觉得他是朝中难得心存光明、心有正义人士,而他眼下所说的一切,分明是嫉妒自己轻而易举得到皇帝的赏识,呵,多可笑。
将人送到门口,景笙和景笙的丫鬟安兰迎上来小心扶着,那种紧张和忙乱,好像这个七尺的成年男人是一尊一碰就碎的佛。
怎会醉到如此?
她的视线始终逗留在沈一贯身上,话里都是紧张。
林景年将人小心放在床上,吐了一口气,可能姐夫在朝中遇到了不顺心的事,看上去心情不好。
话音未落,见她立马着急得挤上前来,将她逼退了两步,一贯他平日里都是点到为止的,今日这是
林景年怔了一下,只得就静静看她跪身榻前,脱去沈一贯的鞋子,又手忙脚乱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抱着他的身体,一面哄着一面给他喂下去。
伺候得万般周全。
而鞋子受力摔在了林景年脚边。一声响动,她低头看去,见鞋底跟处一个豁口,应是摔倒了石子嵌进留下的痕迹。
这个天气将要下雪,这双鞋子恐怕会渗进雪水,也难怪景笙那么心切要给他换一双新的。
这厢,景笙身边的安兰察觉到林景年异样的安静,向后瞥一眼她沉沉的眼光,忙抢过景笙手里的茶碗,奴婢来就好。一面不住给景笙递眼色。
景年亦看出安兰的意思,顿觉没趣,话不多说便径直离开。
安兰看了眼背影,小声说:二爷闹别扭呢。
景笙反应过来,跟安兰面面相觑,啊了一声,这才起身跑出去。
景年,等等!
她听到呼唤,仅停住了脚步,并不回头。
景笙大她有五岁,骨骼遗传了太太的,虽说不上矮,只是通体都细伶伶的,站在她这女人面前也显得那么瘦小而怡人。
林景年微微颔首低眉看她,不知怎的胸口埂了一口气,又不知从何说起,拧了拧眉,半晌,单就见她仰着脸,天真又没心没肺地问自己:安兰说你闹别扭了?
她更加动气,落下没有两字,便动身要走。
你我姐妹,有什么不能说明白的?景笙面露愠色将她阻住。
而林景年对上她那对缓缓露出委屈的杏眼时,心中竟一下没了章法。
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些日你是处处躲我,却不明白为何。
我景笙的问题,她无法回答,嗫嚅了许久,忽见一点白色飘下来,落在景笙的额头上。
下雪了。她伸引颈去仰望,发觉天空中那白色愈掉愈多。
今年的初雪好迟啊。景笙轻声叹喂。
林景年应声看她,见她正慵懒垂着眼帘,伸手迎接雪子。
隆冬的夜寒将她皮肤冻出一层薄粉,萦绕在吐纳的白气间,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是啊
景笙并非倾城,也从来不施脂粉颜色,但胜在白皙干净,眉目生得停匀标志,鼻尖唇珠也玲珑小巧,一张口,是软软糯糯白粥似的嗓子。这样的女子,偏生如此温柔,任谁能不心软。
可唯独沈一贯。
林景年从来不懂,为何家妻如此,他却让自己的女人每日跟守活寡似的给他养孩子。就像自己,不愿见时,总有万般理由搪塞。而景笙,分明心里明镜儿似的,也假装懵懂。
林景年在这片刻的寂静里长久地注视着她,不知怎么,她伸出手,指腹轻轻触上她的额头。
肌肤柔软而冰凉的触感让时间都止住。
她觉得自己就像陷入沼泽的旅人,在她眉目的温暾里沉沉坠落。
然景笙抬眼对上她视线的顷刻,却只像落入猎人圈套的雏鸟,受了惊一般将她的手打开,看着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两个人都不知所措。
半晌,景笙发觉自己失态,如若无事地退开两步,侧过半个身子,不自在地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