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在护士慌乱的眼神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起手,她惊觉自己还握着那把尖刀,薄薄的银灰色的刀面映照出她自己的眼睛,一颗黑亮的瞳仁。
她分明从来没有见过这把刀。
她一松手,那把刀就落在了地上,和瓷砖碰撞,叮呤哐啷一阵乱响。她默然往后退去,留下足够的安全的余地,让护士和迎声赶来的医生们把刘紫荆转移到她的病床上去,一路推入急诊室。
病房里有一瞬间挤满了人,并不全是医护,还有她所熟悉的好些人,他们在狭小的病房里兀自走着,天花板上有人倒吊下来,低垂的唇舌正好停在她耳畔,说着她从未听到的话。每个人的脸都是那样真实,离她那样近,每个人的声音都在孟初的脑海中共振,好像时间所构筑的四维空间全都坍缩在她面前,挤压成了无边的话语。
她听见刘紫荆的声音,孟初无法记起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他在乞求般地问她:你要怎样才肯把她还给我?越过他的声音,孟初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是不完整的,同一个时间横断面上好像有两个她,此时在意识流动中重叠在了一起。
镇定剂的针头刺入她的三角肌,那些话语坍塌成了一张纸,一条线,最后成了彻彻底底的虚无,孟初失去了意识。
医院方面报了警。
虽然院方很清楚Jing神病患伤人的相关处理规定,但是程序还是要走的,大抵结局也就是那样,重新做Jing神鉴定对于一个已经有多年病史的病人来说简直是浪费医疗资源,而那个被捅的倒霉蛋,大概率抢救回来也只能向监护人提请民事补偿,刑事责任是追究不了的。
然而事情在第二个环节就发生了变故。
孟初醒来,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拷着,病房也换了一间,她的危险级别好像更高了,这个房间有摄像头,正对着她的病床。她的鼻腔中尚且残留着昨夜浓重的血的气味,让她感到不安,转过头去,她问等候在一旁的警察,他还好吗?
重伤吧至少。女警没什么好脸色,见她醒了,就要押她去做司法鉴定。
和普通病房不同,这边的走廊几乎看不到任何病患,地下和墙面乃至天花板都是一米见方的白色瓷砖,走在这样的路上,手铐发出的碎响清晰可闻,让孟初轻而易举地想起了那把刀落在地上的声音,促而流出两行泪来。
唐仕羽和沈粼作为亲属和临时监护人刚刚被盘问了一遍,看见孟初过来,脸上藏不住的忧心,见着泪了,又远远地安慰她说:手术很顺利,别担心。
唐仕羽之前就隐秘地接受了周医生的委托,孟初去上学之后,他得每周向周医生报告一次孟初的Jing神状况,他也是为了这个才停工一年的,可是周医生没告诉他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如果知道,他是怎样也要把她按在医院里不准出去的。
他不知道昨晚在那间病房里,刘紫荆和她说了什么,但是单是想象那样的场景,他就感到一阵心慌。他好像只拥有了姐姐很小的一部分,非常可爱的那部分,但是有那么大那么大的部分,她不会表现给他看。
好挫败啊,恨不得被捅的人是他自己。
而且刘紫荆都没有遭什么罪就被救了回来(。除了因为失血过多暂时休克过一段时间
当然,这些Yin暗的小心思都是建立在以为这件事不会上升到刑事案件的基础上。
孟初抬眼就看到了周医生,另外还有三名鉴定人在等着她。她坦坦荡荡地回答了那些她习以为常的问题,Jing神检查的量表她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遍,这次只是评判的医生多了些罢了。做完CT和核磁,周医生皱着眉盯着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大手一挥,和前三位专家一样,给她盖上了Jing神正常的红章。
孟初就这样被刑事拘留,按刑法论处,该是故意伤害罪,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下唐仕羽和沈粼都慌了,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孟初可以被当作正常人那样被定罪,然而鉴定报告又是别无二致的没有疑义,只要有了相符的受害者陈述,怎样都可以立案了。
刚刚醒来的时候,孟初还在担忧刘紫荆的生死,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事情就已经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了。故意伤害罪总比故意杀人罪好得多,他还活着也比她去坐牢好得多。可是她真的要去坐牢吗,她想,她只能饮下这杯毒药。
刘紫荆的肚皮缝了六针,还没拆线,贾西贝捅他的时候是故意斜插进去的,创口很大。
警察来找他的时候没有透露任何东西,可是他仍然在这三四天的漫长的等待中理清了思路,决意翻供,撕毁心中打好的腹稿。
他说那把刀是他家的水果刀,平日里是放在包里的,这次被贾西贝看见了,想用它自杀,他当然不肯,抢下刀具的时候误伤了自己。
他同时提醒警方,不要被贾西贝的伪装蒙骗,能把孟初送进监狱,她求之不得。
你们警察应该多看看她的病历,了解她的另一个人格是怎样一回事才行。Jing神分裂和人格分裂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刘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