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安静片刻,又道:“怎么过去不觉得坐着是这样难受的。”
小田切小姐温柔地“嘘”了一声,一手端着调色盒,一手执画笔,在支立着的画布上涂抹颜料。
那边厢,小田切信与傅淮铮在书房里谈完事体,沿石径小路往庭院走。小田切信慢慢停下了脚步,傅淮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白山茶与常青灌木拥拢草地一隅,蒲郁半倚半卧,赤裸的脚将将从和服下摆露出来。夕阳余晖在涂了丹蔻的拇指指甲上落下光点,如一尾人鱼在海面跃出的粼粼波光。
小田切信敛睫,注意到撒在近处的木屐。俯身去捡,却让傅淮铮抢了先。
“怀英真是……教小田切先生看笑话了。”傅淮铮拎起木屐便朝蒲郁她们走去。
小田切信悄然将手背在身后,踱步而往。
小田切小姐的画儿还在初稿,但可以看出是日本传统的重彩画,融合了一些西洋画技法。傅淮铮夸赞几许,谈论起画艺来。
蒲郁抬手挡光线,仍不免眯眼,“……诶,我可以活动一会儿吗?”
小田切信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是否打扰你们的兴致了?”
蒲郁搭他手起身,一时没稳住重心,一时担心扑上去太逾矩。脚后跟支撑着后仰,眼看快要跌地。
小田切信环住她的腰,将人一把捞了起来。
傅淮铮这才注意到,抬起手又落下,迈近两步,责备道:“你看看,哪有一点闺秀的样子。”
蒲郁不满又委屈,嗫嚅道:“什么闺秀,我没爹没娘,在大洋那边野惯了。”说罢匆匆向小田切信道谢,小步跑到小田切小姐身边去。
“你……”傅淮铮不忍多加责备,长叹了一声。
小田切信想了想,道:“淮铮,你来,我们谈谈。”
是夜,回到傅宅,傅淮铮道:“小田切很关心我们的婚事。看他的意思,想收你为义女,以小田切家小姐的身份风光出嫁。”
蒲郁诧异道:“当真?”
“你以为呢?”傅淮铮乜了她一眼。
小田切信真正的目的,当然是借机将蒲郁豢养于府中。较之他们的原计划,蒲郁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静默片刻,蒲郁淡然道:“我该怎么表现?”
“这种事,小田切不会出面,应该会让家里的女人来游说。你该怎么表现就表现,切忌过火。”
“我晓得了。”
号外报道两广事变之际,角落刊登一则公告,原奉系第二军蒲参谋之怀英女公子入日本籍,更名小田切美代。
公告暧昧不明,若不知晓详情,会以为蒲大小姐嫁入了小田切家。
时下吴祖清身在广东,从官场饭局听到这么个小小逸闻。
管物资调拨的小主任还说:“华北都成什么样子了,这帮旧军阀还出来添乱!”
旁人讥诮,转而给吴祖清递雪茄,“才从美国进口的,吴先生尝尝?”
剪去前端,用金属打火机引燃,不待火烤均匀便吸烟。吴祖清道:“我俗人,不讲究。”
旁人道:“不讲究,都不讲究!”
烟丝徐徐飘,绕悬顶雕琢花灯。二胡拉弦入耳,那么哀切。
入伏,天津日租界多了位喜吃冰的和服美人。不止喜吃冰,还爱打网球、游泳、翻阅西洋时装杂志。
蒲郁是静的,可大小姐不是。囿于小田切府,必须活成那么个人才教人不生疑。
府外的人,除了教授日语的先生,偶得会面的只有梅绘等女子。蒲郁问淮铮为什么不来,小田切小姐说美代与傅处长婚期将近,不见为宜。可到底什么时候成婚,没人肯给准信。
时间长了,蒲郁也发脾气,事后又向小田切信赔罪。不由得假想,若以前那青帮太子爷没死,她早成了金丝雀。
所幸,如今这金丝雀当得还算有价值。取得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出府,而小田切信浑然不觉。
一门心思想驯服一个人的时候,就有盲点。
拿到时装杂志新刊,蒲郁收到傅淮铮的讯号。重要任务,他们需要小田切信日前收到的军事指令,以及一份特务名单。
蒲郁清楚,是时候了。
滂沱大雨之夜,蒲郁躲在廊下看书。小田切信悄无声息地靠近,吓了她一大跳。她忙将书藏在背后,埋怨道:“先生怎么这样!”
小田切信说着表示歉意地话,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她的书。她慌张道:“不要看!”
书上满是日文字,小田切信戏谑道:“美代能看懂吗?”
把书翻开来给她看,偏偏是插图那一页。风俗画,或称之春色图,画的下等武士与游女于屏风前狎昵。
蒲郁咬唇说不出话,面色难堪。
“谁给美代这本书的?”小田切信顿了顿,状似困惑,“为什么一个人偷看呢?”
“……我没有。”蒲郁颤声道。
小田切信恍然大悟般,“啊,美代思念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