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纷涌,喧嚣。路上的人大多讲英文或广东话,蒲郁能听得个大概,仍然觉得陌生,这里的路走了许多遍,亦是陌生的。当一个人心里有家的时候,到其他地方不会生出归属感。原来她心里是有家的。
明明饭店离约定的钟表行不远,蒲郁却花了好些时间才到。在施如令一席话后,蒲郁暂时不太想赴这个约。
每每在她以为得到了二哥的回应后,他表现得又那么似是而非。她承认,内心深处因此愈发怀疑自己的可耻、不当。
钟表行门上挂着“打烊”的牌子,只留一盏灯照映玻璃柜台。那些金色的、嵌有宝石的钟表发出暗沉的流光,壁柜分割下的玻璃镜面拓出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空间,空间里还有更深的空间。蒲郁推开门,仿佛蓦地掉入一个巨大且繁复的匣子。
里屋的门帘背后闪出一道人影,请她进去,接着便消失了。
吴祖清坐在账房先生的位子上,双手交握,面前放置被银色绢布盖起来的物什,似乎等待客人来揭开一般。
蒲郁是不钟意仪式的客人,直接问:“二哥要给什么?还要我找到这里来,神神秘秘。”
吴祖清察觉到她在“神神秘秘”留下的重音,心迹泄漏无疑:她讨厌起他做事的曲折、复杂。
于是不同以往,他清楚地解释,“家里眼多口杂,这里最放心。”
“我要回家了。”她有些突兀地接腔。
“我知。”吴祖清朝蒲郁招手,“过来。”
“是命令吗?”
吴祖清顿了顿,“过来。”
蒲郁快步走到桌前。
“给你的。”吴祖清说着揭开银色绢布,一把小口径的勃朗宁手-枪出现。
蒲郁记起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他也说要给她什么的,最后给了一把钥匙。当然还有别的——吻——他说是教训。她问:“是‘礼物’吗?”
吴祖清点头,“那时就该给你的。”
“可你当时很反对,为什么要给我?”
“你该谢谢我救了你一命,应该讲不止一命。”
蒲郁彻底弄清了,自始自终,没有什么事是她争取来的。这是一个圈套,早在戏院那时已注定入局。二哥不过利用戏剧的表现,把她彻底变成了自己人。
“也就是说,其实二哥是没有犹豫的。”蒲郁缓缓去触碰那把枪。
吴祖清看着她,“我确实犹豫过,毕竟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不,没关系了,我人已经在这里。”蒲郁拿起枪,似细细看,“其实你不需要那么验证我的,为了瞒过文小姐吗?你们不完全是一边的?”
“你不该问。”
“我可以问什么?”蒲郁与吴祖清对视,“回去之后,我还要练枪吗?”
“暂且放一放。”
蒲郁稍稍前倾,双手撑在桌沿,看上去很有气势的姿态,实际心下发颤,“嗯,二哥,对你来说,我只是学生对吗?”
那份煎熬她的所谓的余地,不要了。
蒲郁没法等待他的回答,自顾自道:“我想要的才能称之为礼物,二哥应该给我想要的。”
说罢,蒲郁倾身,落下笨拙的一吻。
她心存顾虑,欲迅速抽离。可后脑勺被他扣住了,脸贴脸,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听见他说:“我不是教过你,忘了?”
管他怎么想的。她受到蛊惑似的,喃喃道:“一遍怎么学得会,好老师不吝赐教的。”
吴祖清吮住蒲郁的唇,不放开这个吻,同时撑着椅子的扶手半起身。他们含糊却也汹涌地,彼此推扯到桌尾。闷响一声,吴祖清背撞上墙,蒲郁攥着他的衣领,仰头于他唇齿辗转。
吴祖清必须认可蒲郁是得意门生,她成长速度惊人,数秒间已反过来用他的调子磨人。其实,他也是不娴熟的。他们都在用本能像争斗一样去吻,没间隙再去钻营那些沉重的、缜密的思绪。
蒲郁旗袍下的曲线贴着扣子几近绷开的衬衫,她的手在他耳畔打转,唇也落下来到喉结。吴祖清克制着克制着,如浮动的尘埃指引,托住饱满的tun一下抬上来跨在腰间。
就要过界了,蒲郁能感觉到。有什么摩挲着,气息摩挲着,还有衣料之间极细微的声音。她理应是熟悉的,在制衣间穿针引线的日夜,犹如奉佛那般宁静;眼下全变了,耳朵蒙了水声音也能穿透,且无限扩大,以至于震动她的发汗的后颈。
本来便没有目的,因而渐渐刹住。蒲郁额头抵墙,尽可能感受渺茫的凉意。“二哥,二哥。”她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回答应当很足够了。”他说。
第三十二章
蒲郁一行人回沪不久,吴祖清同蓓蒂也回来了。当日报上刊登:汪在天津各界欢迎宴会上言说,反对蒋以党代政,以党代民意机关,独揽一切的做法,呼吁加强“中日两国的亲切关系”。
原来,在七月十五日,汪便搭“加贺号”赴日本长崎,离开了香港;七月二十三日,再改名易姓搭“长城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