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说,那就对了,不是说一年吗?我住进才半年呀。
娴认识他,是国光美发厅的老王,经常替她母亲做头发的老王。
她现在非常痛恨这种气味。
她无事不出门,害怕别人看见她怀孕的模样。
有什么可看的?你不是也大过肚子吗?贱货。
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猛然看见离家前随手放于窗台的那盆三色堇依然鲜活,小巧玲珑的花朵和纤细碧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静若处子。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个初夏的早晨,娴离开了那座豪华公寓,提着两只箱子推开了汇隆照相馆的门。
娴就是从这一天失宠于孟老板的。
他拉开车门,将娴粗暴地推上车,娴听见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臭婊子。
管理员面露难言之色,他搓着手想了想说,我就向你抖个实情吧:你住进来之前孟老板已经租过半年了,那会儿是另外一个女演员住这儿。
娴拼命推看门说,谁在里面?是一个男人吧?门开了,果然是一个男人。
娴对老王笑了笑,然后又回头对母亲说,我们都是贱货。
娴当时如遭巨石击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她天天瞪着天花板,用所有肮脏的字眼咒骂着孟老板。
娴面对着三色堇潸然泪下,这是她的第一次哭泣。
你那个大老板呢?他不要你了?死了。
她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听见管理员絮絮叨叨地诉说他的苦衷。
娴恨透了孟老板,这种仇恨也影响了她对芝的感情。
有一封破破烂烂地退回了,封皮上有查无此人的字样。
女婴只有四斤重,抱在手上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在照相馆楼上的小房间里,挂钟嘀嗒嘀嗒地走动,娴临窗而坐,计算着时间怎样慢慢地消失。
母亲怒喝一声,让人把肚子搞大了回家下种吗?谁让你回来的?这是我的家。
她很少哺乳,也很少给婴儿换尿布,她想婴孩也许活不长,她也可能活不长,没有必要去履行母亲的义务。
我是世界上最苦命的女人。
1939年,娴在照相馆楼上生下了一个女婴。
娴说,他死了,心脏病发作。
娴从前的闺房现在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味。
撒谎。
娴后来闭门思过,她想如果那天做了手术,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母亲说,你怎么回来了?不当电影明星了?公司解散了,娴说。
娴不知道是什么事,她精心打扮一番叫了一辆出租车。
把你的身子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肚子。
过了两天娴接到电影公司的电话,让她务必去公司一趟。
公寓管理员登门的时候,娴从他尴尬的脸色中预感到了什么。
芝却以正常的速度生长着,她从早晨啼哭到深夜,但她活着。
娴无望地等待着产期的来临,这是她一生中最灰暗沉闷的时期。
娴不再说话,她把枕巾抻了一下,捡起上面一根细细的发丝凝视着,她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赖在这儿的。
她把孟老板的丝绸睡衣剪成一条一条,从窗口扔出去。
当时她十九岁,在应付男人方面缺乏经验。
娴有一天细细地打量了芝,发现女儿的眉眼更多的像自己,而不像孟老板,这使娴动了恻隐之心,她把乳头塞进芝的小嘴里,拍着芝说,你为什么要像我?像了我以后没有好下场的。
她错误地幻想等腹中孩子降生后孟老板对她的态度会重新好转。
很多时间娴在芝嘶哑的哭声中安然入睡,产后的娴更加慵懒了。
这房子不是付过款了吗?管理员说,是付过了,但付的是一年的租金。
娴曾经给孟老板去过好几封信,索要芝的赡养费,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这使芝产生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她不太愿意和母亲一起出门。
那个女婴就是芝。
这时她深深地体会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觉。
灾难不期而至地降临了。
1965年芝中专毕业后,分配到了一家国营理发店工作。
娴在公寓的床上度过了难捱的三天。
娴走到原来她住的房门口推门,门推不开,里面上了插销。
当她到达公司时,才知道她已被解雇了,从此再也没戏可演了。
另外,芝也不喜欢母亲的鲜艳别致的衣裙,她认为这与她的
娴打断说,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悲剧的另一个起因是她太年轻,她怕疼。
芝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而娴正好相反,偶尔地芝和母亲一起出门,有人会误以为她们是姐妹俩。
就因为怕疼断送了以后的锦绣前程。
芝的吞貌酷肖她的母亲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