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要我去收拾个小包袱,马上便走。我边走边回头望他们,看到方丈慢慢凑近阿爹,因为戴了斗笠,遮住了两人的头,也不知他们俩在干嘛。我回到小竹屋,包了几个大馒头,就出去了。
关於他与他的事,还有他们之间为世人所不齿的感情,我已不想再回忆起,对於我来说,每日里敲钟念佛,便是最大的幸福。
还未走到前院,就听到清脆的巴掌声,响亮得我都觉着痛了。我扒在屋角,偷偷往屋檐下看,只见方丈一边面肿得老高,上面清晰排着五个指印。阿爹喘着气,瞪着他,面上是愤怒的神色。方丈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斗笠,然後戴上,压得很低,遮住眼睛,他道:“这麽多年,你就这样,看着我挣紮,痛苦,你明明早就知道,却要装成什麽都不明白。”他慢慢後退,撑在竹栏边,接着道:“知道我为何要出家吗?不是因为有兴趣,而是我以为出了家,就能忘记你。可是,办不到啊。”
每次我问他年龄时,都会被揍一顿,後来出家了,我去问方丈,他也敲了下我的光头,双手合十道:“常言道,人有所为,亦有所不为。你明知会被打,却还是想知道,这是痴,也是命,你若不改进,会过得很辛苦的。不过话说回来,能改的,就不是命了,你还是保持这样好了。”我脑子转了一圈,回到原点,问:“那方丈您到底贵庚了?”他袖子一挥,把我赶出禅房。事後师父点评道:“那贼秃在故弄玄虚,你若变得乖巧,我们就找不到出气渠道了。”
“下次要你好看!”我张着满口土,大叫道。挺挺胸,站直了,可还是只到那人的胸口,我没好气地问:“你谁啊?”
我在灵隐寺能够四处乱晃,是因为後台够硬,这世道,有钱是好,但最好的就是有钱又有权。我没钱,但我除了有个权力似乎很大的师父外,还有个全寺的最高权力者撑腰,那就是方丈,他是我爹的弟弟。
阿爹沈默了一会,望望站在一旁的我,道:“阿喜啊,你要不要当和尚?”我想了想,问:“当和尚有酒吃吗?”方丈道:“有,我们寺里没什麽戒律的。”我说:“好,我要做和尚。”阿爹听了,好似松了口气,他对方丈道:“好了,我把这孩子交给你,也算是还了我们夫妻俩欠你的情分。”方丈听他讲完,面色一僵。
居袄庙,疗相思焰腾腾免烧。更宜居绣被帘栊,又宜居玉笋斑僚。应把铜山相劳,尽行处金丸落鸟。便把前鱼比,总难抛,迷魂一世半丢桃。
[玉枝带六麽]想福缘分晓,两般全才得上交。福多缘少枉心焦,虽会面路如遥。有缘无福魂空吊,有缘无福魂空吊。
他弯下腰,我这才看清眼前这张脸,惊讶道:“爹啊,你怎麽出家了呢?”那有着阿爹的脸,却穿着僧袍的人笑了:“我出家前是你爹的弟弟,带我去见你爹吧。”
那小子比我高,比我壮,可是照样被我踩在脚下,像被踩了龟壳的乌龟,四肢爬啊爬。我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泥,不小心碰到嘴角,疼得我猛吸气。这臭小子,下手还真重!我忿忿地再踹几脚,那龟儿子哟了几声,楞是不讨饶。
“福多缘少枉心焦,虽会面路如遥。有缘无福魂空吊,有缘无福魂空吊。”叔齐跟着唱了几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叔齐低声道,用力在汲黯颈上嵌上十个血腥的指甲印子,像两朵红艳的五瓣梅花。尔後,他的手慢慢地,垂落下来,似是湖边那随风摆动的杨柳般,轻盈优美。我的心凉透了,全身都在颤抖,口里叫着:“叔齐,叔齐,你不要吓我,叔齐......”我爬过去,抖着手想要碰一下他,汲黯把他抱起来,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走了。叔齐脸上,是一派的云淡风轻,血,顺着他的唇角,眼睛,一直流着,氲湿了汲黯身上的白衣。他走过的路上,留下点点血迹。
阿爹脸色难看,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阿爹,他冷冷道:“就算告诉你,你又
那首曲儿,我总也唱不完,虽只有短短几段。
话题拉开太远了,回到我跟方丈的命运相遇吧。那时的方丈看到阿爹,立刻扑了过去,巴着爹的睡脸死命掐,死命揉。那张被村里大婶普遍认为是祸害的脸,被蹂躏成了个柿饼。阿爹揉着眼睛爬起来,看清眼前的人,马上搂得死紧,边摸着边说:“原来你没死啊,太好了,你还活着。”方丈道:“照约定,我来带他走。”阿爹听了,面色一白,道:“可是......”方丈正色道:“不要忘了,当年是我的帮助,你才能与崔翎成亲,我差点便死了,也是那女人欠我的!”
十一、并蒂花
第一次与方丈见面时,我七岁,正与村长的儿子打架。
我还想揍上几拳,一片阴影盖住了我。我擡头,只看见灿烂的阳光从面前的人头戴的斗笠射下。我眯着眼,想看清他的脸,却听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是田喜?”我楞了一下,一不留意,脚下的乌龟爬起来,扬了我一身土,跑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叔齐,还有汲黯。
回到竹舍时,阿爹趴在檐下的竹榻上睡觉。阿爹与这位和尚都跟不老的妖怪似的,从我懂事起,他那张脸就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