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看趴伏在草地上失去知觉的蜥蜴,它背上的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从半圆形的鼓包变成了扁扁的两片皮肉伸展开,耷拉在后背上,那就像是……一对翅膀。克拉皱起了眉头:“可芙蕾她不是……”
他没有说再会,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
克拉的眼眶湿润着,眼底晶莹剔透,积攒着不肯涌出的泪水。他依旧笑得克制又礼貌,希尔没见过骑士,但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还骑士的话,他相信一定就是克拉的样子。
那片打磨细致的金属牌还带着希尔的体温,克拉强忍不舍,硬是抽出手腕催促道:“快走吧。保护好芙蕾。”
人类面对诱惑之时,一定会败给贪婪,看样子他们不能好好告别了。希尔默默立起右手的指甲,不确定自己打晕克拉之前该不该顺带恐吓他一下,如果敢说出去他就没命了。他在心里默默猜测克拉下一句要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是要威胁他,还是哄骗他留下再设法抢下芙蕾据为己有?亦或是,去找些帮手,得到了好处后几个人再争个头破血流?他原以为克拉不是这样的人。失望的情绪真是糟透了。
耳边的风声忽然停了。克拉不可置信地看着希尔:“你在说什么?”他的心缓缓沉下去:“希尔,这世上没有龙。”
“水源在……你等一下,我画给你。”克拉转身向书房跑去。他没有绕到正门,而是直接跳上了二层的窗子。尽管这看上去一点都不优雅。希尔的右手恢复了人类的柔软,失望烟消云散,心头瞬间被温柔填满。
带走芙蕾,克拉守口如瓶,那龙就依然还是传说中的生物。
天方夜谭。克拉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他看过许多故事,听过许多传说,骑士屠龙像一首虚幻的赞美诗被他供奉在幻想的神坛中。但他知道,那些杜撰出的故事说的是勇气与守护而已,恶龙只是人们赋予世间种种邪恶的皮囊。这世上,没有龙。也不该有天生的原罪。
“你不会背叛人类的,骑士。”希尔笑笑。这不怪克拉,虽然他自己也只是一只刚刚成年的龙,但对于眼前这个人类来说他已经活过了足够漫长的时光。龙睡一觉的功夫,长得足以让人类颠覆或毁灭一个文明。他甚至比克拉更了解这个族群。
希尔难得柔软了一刻的内心除了麻木,还有巨大的失望。
“如果她是呢?”希尔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对克拉的答案了然于心。
希尔抱着芙蕾转身,向庄园的大门走去。他扬起了一阵风,荡平周身浑浊的气息。风里有睡莲的味道和泥土的清香,芙蕾转了转脖子,像是预感到什么,小龙奋力直起身体,从希尔的肩头向后望过去,大概是在对照顾了她两年的人类表达感谢。她还太小,不一定能记住克拉的样貌,但几十年后,她也许会常常回忆起一个充满花草香气的地方,即使她并不知道这味道来自哪里,可在那样的瞬间,心底一定是温暖,柔软的。就像此刻的希尔。他没有回头,两三天的时间短的像一次眨眼,一次呼吸,一个回眸,连一句再见都说不完整。他知道自己对人类小鬼的不舍有大半源于两年前初次进入情热期的的影响,荷尔蒙不会骗人。
“等等,希尔,等一下。”克拉还是开了口。
“如果有呢。你要怎么做?如果她拥有强大的,足以毁掉一切的力量你要怎么做?放掉她,驯服她,或者干脆在她还没有得到力量之前杀了她?如果她跟你们人类注定不能和平相处,如果人类最终决定利用她折磨她杀死他,你会挺身而出么?那时候你又能为她做什么?做人类的背叛者么?”
“我,我不知道,希尔。我不知道。”克拉的共情力很强。希尔从那双被称作灾祸的清澈眼眸中看到了巨大的混乱和挣扎。
克拉就这样在他的种种猜忌下转过身,留给他了一个毫不设防的背影。人类低下头的时候,柔顺的发丝向两侧滑下去,露出那片被龙噬咬过的疤痕。
说:“骑士,你面前的,是一条龙。”
他默默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穿着奇怪,
跟芙蕾,跟希尔。
“克拉。”希尔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条克拉带了很多年的手牌,遇到菲尼的晚上克拉匆忙塞给了他。尽管旧皮绳经过了时间的洗礼有些磨损了,但金属色部分依旧光亮。希尔替他将手牌系到腕间:“忘了还你。”
“这个你带走……大概够它吃半个月了。”克拉从地上捡起一大包用蜡纸和皮绳分装好的风干牛肉:“是牛后腿,泡……芙蕾最喜欢的。我的钱只够买这些了。”
现在眼前这个人类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事情糟糕到了极点,他居然让克拉亲眼目睹了一只龙长出翅膀。克拉虽然单纯,可并不是个傻子。除了说出真相希尔实在想不到托词让他仍旧相信芙蕾只是蜥蜴。
对人类的怀疑和警惕是龙与生俱来的,希尔从来都不会过分深入。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教会芙蕾这一点,小龙就暴露了。
“我要带走她,现在。”希尔给了人类最后一个机会。他希望克拉不要辜负这份一时兴起的垂怜,不要试图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