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阮氏气过头反而想通始末,一语道破:“你们三个偷跑去王家宅子了是吧。”一个个都不省心,全把大人告诫当耳边风了!
这木头烫得像遭火灼烧,辛扇倏地缩手,烫着的指头像挨了记针。
这物事与那些却又不一样,斫得更精细,纹理也更细腻美观,赭色大气典雅,隐有红光浮动,宛若仲秋时节的红枫铺于古道。
狂风刮得檐下喜庆的宫灯剧烈摇晃,辛扇面无血色仰着头,他头顶上方飘着一剪艳红的裙裾,犹如死城上的染血旌旗。
这味道埋在巫伽村最深的禁地里,缠绕在每年秋祭满载猎物归来的青年身上,最能激起经验丰富的老猎手的警觉与挑战的欲望,但远没有这一刻来得浓郁。
困意上头,她提起香囊一嗅,恰见那黑洞洞兽嘴似的林子那边飘过来个影子。这轮廓奇怪的黑影霍地停在辛家门口,她惴惴朝前挪了步,终于看清了这黑黢黢一团是两个一胖一瘦的人,惊得“呀”了一声。
“铮——”
她抱着竹板凳往院子里一坐,夏夜多虫,胳膊不多时就起了痒。她顾不得挠,一瞬不瞬地望着院子外,院子那头向着黑不溜秋的林子,王家就在林子边上。
辛阮氏揽住瑟缩的小女儿:“你们两个先回家去,别让家里人急着。”
吕山嘴笨,急火攻心舌头打结,忙扯了胡二一记,这胆小鬼才回了三魂七魄来:“……辛兄……他……他……唉,这种事,你怎么让我说哪……”
好想……摸一摸。
指望他说清是没戏了。
吕山慌慌忙忙道:“老大他把我们送出来,自己被鬼给……”胡二又在扯他袖子了,他急火攻心骂喝:“拉什么拉,就知道哭哭哭,要不是你拖拖拉拉的——”
这还不是最糟。
辛扇这次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那双手捏了个起势,十指挪移,如昙花初绽。
胡二和吕山跑得没气了,呼哧呼哧扶着墙缓劲儿,间歇并着吕山的咳嗽和胡二的抽噎。
两个男娃都不敢吱声。
辛素心似懂非懂,又不安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
胡二捂着半张脸,偷偷从指缝里窥探。
“老……老大?”这是一根筋欢欢喜喜的吕山。
他怕手上脏污,反复搓手直至红热,才傻愣愣地抬起手往上搁。
辛阮氏有条不紊地剥着豆:“你阿兄这次错得离谱,打得厉害,才好教他长个记性。”
辛阮氏安抚地拍拍素心的脑袋,小姑娘又怕又焦心,但清楚自己只会添乱子,也不哭闹着与娘一同寻阿兄。她方欲提灯往王家赶,就听那两没力气跑远的小鬼扯破了嗓门大喊——
辛扇正一步步朝家门过来,他头发乱得像在草垛里滚过好几圈,有几根不服帖的翘的老高。有别以往那连奔带跳的步子,辛扇走得比祭典上的巫女还规矩缓慢,八成是精疲力竭了。
这一记记藤条抽得这秋日刚兴的凉意也逸散了,辛素心在外头帮娘剥豆衣,每响一记,她的指头就哆嗦一下。
三个小娃娃全呆住了。
他朝神色各异的一群人挨个看过去,还没等辛阮氏彻底安下心好生教训他一顿,就咚地栽倒在地上。
辛素心心里头不踏实。
辛家的主心骨全在外边,每逢夏秋祭祀,辛衡常被央着去写祭文。这套繁文缛节效仿中州,在巫伽村扎根了五十几年。辛阮氏与妇人们一道教那些小娘子备祭礼,归家便早些。阿兄信誓旦旦说要捉恶鬼给她见识,还未归家。
身后忽地一亮,辛阮氏提着盏灯,面无表情地站在夜风里。
笙箫雅乐斗然消停,周遭宫阙殿宇、亭台水榭逐渐扭曲,辛扇魔怔似的杵在那,死盯那块升到半空散发红光的木头,牙齿咬得咯吱发响。他脖子伸得老长,仿佛是有一圈无形的绳索从这气旋中心甩出来,勾住他的颈项往上吊。
他慌乱捂住口鼻退后一大步,但还是呛着了。
,可那些人忧思重重,从不肯取下一奏。
那手——或说那手骨——但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骨了。这副骨骸已覆上了皮与肉,像是只妖物,吸血后重披上光鲜的外皮。
“凡一十五下,我打完了。”
那木头中央凸现出一个小点,一缕烟像根野草般从木头里钻出来,凝作一截灰白的指骨,约莫是指尖的地方如觅食饿鬼指向他。他闻到一股火烧枯木的气味,还夹杂令人作呕的的咸腥。
——
从小到大,辛扇皮翻了天,把宁静的巫伽村搅合得鸡飞狗跳,碎嘴娃娃被他揍得鼻青脸肿,两户人家险生罅隙,也没有一次让辛衡下这么重的手。
小娃娃本该在祭典上闹腾闹腾,辛素心身子弱,性喜静,见识两回就不去了。
吕山迷糊地点头,拉起胡二就跑,老大不愧是老大,他娘亲这一生气,比鬼还吓人啊。
——
她又瞧瞧他们后头,没见着辛扇:“我阿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