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雅立马正回身子，“抱歉。”
和那些哭喊着站在桥上的人不同，梅雅依然微笑着。她甚至有心情赞美这春江潮水，数停留在栏杆上的白鸟。
“哟、看完了没？要撒子颜色哦？”走了一圈的杀马特理发师叼着梳子，含糊不清地打断了梅雅的回忆。
“我知道了。”话音刚落，人们的呼吸便像是吸进了足够的氧气变得平稳，紧张的氛围如急促的溪水汇入湖泊，消失殆尽。
理发师啧了一声，没再多说，老实地操起剪刀开始修理。听着一段段的咔嚓声，梅雅耳边又响起了那些细碎的嘲笑声。自从她开始读高中，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就一直环绕在她的耳边。
今天是周六，为了方便一些县城的学生回家，中午就已经放学了。梅雅虽然家在城区，但父母为了不影响学习，早在入学就给她申请了寝室住宿，只有寒暑假或者是重大节日才被允许回家。即便今天是她的生日，家里也没有让她回家的意思。为了方便，梅雅对班主任撒谎说要回家过生日。幸而班主任也是当初上门的老师之一，大约是出于愧疚，并没有打电话告知家长而是直接同意了。
——真丑啊。
“这怎么能麻烦老师呢？小雅，说谢谢了吗？”
“粉色。”梅雅指尖点了点手册上亮得反光的头发。“和这个一样，要粉的。”
想起先前对李悠悠说的话，梅雅忍不住可怜起这周还有三套数学模拟卷的李悠悠。充满了极限椭圆大题和超纲的微积分填空的试卷注定要让某花季少女“夜夜笙箫”。而圣城的数学水平……就算那三位天使长真的托梦，大概也只能干瞪眼。
原来那家汉堡店是在这里？咦？这里有宠物店吗？小狗狗好可爱啊……这家书店？李悠悠的写真集就是从这家店买的吧？嗯，泳装确实好看。
“小雅，你看你一直想要一间独立的房间。这六十六万，就算去第二中学旁边买个学区房也比我们现在的房子大多了。到时候你回家啊，去市里玩啊，也方便。”
幻觉。梅雅在心中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但拳头依然不自觉地握紧，身体也忍不住蜷缩起来。
——这么胖的人还穿裙子？
梅雅慢慢地朝江边走去，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完全不同的风景。连梅雅都惊讶于自己来这所学校快六年，居然从未偏离过学校到车站这段路程。
“女装？往那边走，第一个路口左转，再前面点，有家，魅力服装，。那边服装店挺多的，你看哪家喜欢。”
——真是冤大头！
“来来来，这是从金砂那边进口的核桃，吃了特别补脑！小雅这么聪明的学生营养方面更不能少！来，老师给你敲两颗尝尝。”
“……那是我的。”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压制住溢在嘴边的呜鸣。梅雅抬头望向围在她面前的老师长辈，橘黄色的灯光给他们的五官蒙上一层黑色的纱，他们好似一座座大山砌在这间狭小的客厅里。妹妹大约是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只是开了条门缝在偷偷观察。梅雅能听到数道沉重的呼吸声在家里交织。
——好土哦～
……
“谢谢。”
“你确定？”理发师看了眼这张充满乖乖仔气息的脸蛋不敢置信道。
“请问，你知道这边有什么比较好的服装店吗？”低头把夹在头发间的碎发拍出去，梅雅并没有多看自己这一头过于前卫的发型。她只是平静地从书包夹层里取出两张纸钞，轻声询问下一个地点。
半个小时后，穿着粉色碎花裙的梅雅在老板娘数钱的欢乐声中走出了店。
滴答、滴答。
然而，生活告诉我们，人的命运一向不可捉摸。
钟声一下一下敲打在众人的心上，凿出一个又一个尖锐的坑。
学个半年，爸爸妈妈相信你高考还是能考到龙山大学的。你看你妹妹，这脑子啊又不如你……要是在厂子里读书，以后只能找个职高混混。这要是进了第二中学，最差也能进个大专。你看你们姐妹，未来还是要相互扶持的。就想想你妹妹，好不好？”
在被自己发散的幻想逗笑的同时，梅雅也来到了跨江大桥的中间段。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面朝夕阳，梅雅趴在栏杆上不自觉轻诵出这句描绘落日余晖的词。
“别动，要剪歪了。”
——怎么会有人要粉色的头发？
“嗯。”梅雅注视着镜中散开头发的自己，“生日，我高兴。”
又开始了……梅雅低着头数着倒退的地砖。没关系，快结束了。女孩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
“真美啊。”她眯起眼不住地赞叹。江面的风一向狂放，但春日却抚平了它的锋利。梅雅只觉得这风温柔体贴，是自然的手在安抚一个即将离去的灵魂。
“……”
——粉色裙子？真有人穿得这么土？
在理发师尽可能的拯救下，这一头粉毛还算修成了人类所能接受的艺术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