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顾不好千鹤子。”她说,声音带着哭腔,有些颤抖,“诸伏就能轻易把她哄睡着,我不能。”
一周后,赤井秀一发现了白井凉奈的不对。她情绪反复无常,大部分时候低落、沉默寡言、不爱说话,间或暴躁、发脾气,却不会因为手忙脚乱而崩溃大哭,只是静静看着女儿,眼神涣散,没有光芒。
“先说千鹤子,照料孩子本来就很困难,诸伏看上去就像个被孩子喜欢的人。”
结婚戒指吗?她也随口一答。
“你说。”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她。
她说了很多很多,甚至把一些最隐秘的、最黑暗的担忧也说了出来。
这种恨不是时时有的,是间或迸发出来的,藏在慈爱和柔情之下,在痛苦时、崩溃时、撑不下去时,从阴暗的角落出现,缠上她的脚踝。她一直咬牙坚持过来,生孩子,眼睛一闭,咬咬牙,几个小时就熬过去了。但现在不是,这种缓慢的、失去掌控力的折磨是持续发生的,犹如寒冷渗透进骨髓,缓慢而不可逆,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哭了好久,泪珠啪嗒啪嗒地掉下来,静静地抽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说嗯,她说好呀,于是他们就进去逛了一圈,挑了花式,量了手指尺寸,说了定制要求。
“你不要多想,以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赤井秀一握着她的手,缓缓抚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然我们为什么要结婚?”
什么时候会变好?不知道,或许明天就会,或许永远不会。
她不想说,但他一直追问、安慰、说各种各样的话,声音温柔。于是她把痛苦掰碎,第一次,把内心向他完全敞开。
“别人在月子里写博士论文……这个很少吧。你改程序,本来就需要精力高度集中,现在我们睡眠缺乏,反应就会变慢,等千鹤子再大一点,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恢复身材,养好精神,做自己的事了。”
不是那种哭,是流泪,晶莹的泪珠扑簌簌地落下,她背对着他坐在床上,不断用手擦去泪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显然,赤井秀一也在回忆,然后他再次感慨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啊,没想到孩子都有了。”
“那他来一次,逗笑一次,但他来了几次?我们平常照顾千鹤子,逗笑千鹤子多少次?”
一切快的像是梦境,他们和降谷、诸伏开诚布公、她看着他们打了一架,然后两人回家,又谈了一晚上。
他静静地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等到她终于不流泪了,才默默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把她搂进怀里。
赤井秀一叹了声气,“你要听我真实的想法吗?”
“好吧,是我不劳而获。”他抱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她似乎完全破碎了,比当年还要破碎,比任何时候还要破碎。
在他印象中,她一直很强大,心理上的巨人,铜墙铁壁、坚不可摧,让所有人撞得头破血流,痛不欲生。
她不说话。
有道理。
“但我们才是她的父母。”她小声地抱怨。
“我现在身材一塌糊涂,根本没有自信面对别人。”
“别人可以在月子里写完博士论文、答辩,我连一个程序都改不好,感觉自己变傻了,人完全废了。”
恨吗?很难说,是没有一点恨意的。生产的时候、宫缩的时候、开宫口的时候、孩子的头挤压着阴道出来的时候,很多个瞬间,她产生过那种歇斯底里的恨。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为什么不打掉?有时候,这种恨还会迁怒。赤井为什么不必经历这些?凭什么他能那么轻松地获得一个孩子?他怎么敢让我意外怀孕?
“你不劳而获。”她小声地说。
她努力转着生锈的大脑,回想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他们搀着手走在商场里,昨天偷情刚刚被发现,下午还要去见降谷和诸伏,经过一家珠宝店,他随口问她要不要戒指。
“至于你说的最后一点……我当然会介意,但是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之前也谈过,造成这种局面,我们都有错。”
他想套住她,她也想套住他。于是两个对结婚都没有想法的人,走进了婚礼的殿堂。
为什么要结婚?
“还有你……我现在连自己都掌控不好,怎么去掌控别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和降谷、诸伏……非常不好?”
她是不是得产后抑郁症了?赤井秀一紧张起来,默默观察了几天,然后抓到她在房间里一个人流泪。
“怎么了?”他问。
安全感,她又开始缺乏安全感了。顺遂的生活遭遇变化,她对自己失去信心,因而对外界也失去信心。
去努力,她通过奋斗和野心寻找存在感和人生价值、自我和意义,但对命运的掌控力一退再退,退到她无法忍受的地步,如今的她,犹如干涸水塘里的鱼,缺乏生存必须的氧气。
是临时起意,也不完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