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村口一颗百年老槐树下,立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汽车还没停好,唐棠便跳下去。
阿爷穿一套线纺混绸的唐装褂子,也是半旧不新,但洗得很干净熨地顺滑。
这是一个经历了无数欢悲离合仍旧以慈祥和善示人的老人。
唐棠观他额头上的每一根纹路,眼角无数交叠的风霜,还有笑意yinyin的唇,叫阿爷。
阿爷,我回来了。
唐忠平拍拍她的肩膀:小囡囡,回来就好。
指指她的额头:闯祸了?
唐棠软侬哼上一声,挽住阿爷的胳膊:才没有。不小心撞到的。
阿爷上下地看看:哦,是大人了。
知秋后一步跟来,阿爷朝他点点头:还好?
挺好。
唐忠平双手背后着走路,杨念森迎面而来,很尊敬地跟他打招呼。
这次还住酒店?
杨念森思索两秒:方便的话,我就住家里。
家里便指唐宅。
几人步行回去,大路变小路,及至青石板后面的车子进不去,有人拎着行李送进唐宅。
唐宅是一处老宅子,也是村子里罕见的自前清保留至今的颇有规模的老宅。
因着唐家历史原因,唐忠平在村中主流人群中属于异类。
栖霞村的村民们自四五十年代以来,一面唾弃唐宅,一面暗自羡慕嫉妒唐宅的神秘。
对于唐家来的富贵远亲,也是说什么的都有。
中堂里多年也是唯一的衷仆裴叔,已经把龙井沏好。
八仙桌正上方挂着一副牌匾。
杨念森头一次造访就看见了宝赠真君子,佛渡有缘人。
唐棠被支使开。
其实阿爷不说,她也不愿意提溜子在杨念森跟前。
唐忠平呷了一口茶水:你跟囡囡 ,是有什么误会?
杨念森吃惊于老人的敏感和洞察:倒是没什么。
唐忠平没跟他纠结青年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笑了笑,岔开话题。
棋盘摆开,男性间总是不缺话题的。
最后绕回了唐棠的北京之行,以及那副南宋的云山烟树图。
囡囡的师兄,李少春,你还没见过吧?
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现在是那边文物局的副局长,听说要高升了。
他们自小感情就好,跟亲兄妹没区别。
囡囡还小,一直跟在我身边,她恋家,也因此耽误了普通孩子上学的机会。
晚饭后,杨念森脑海里还回响着唐忠平评价未婚妻的话句话不太懂外面的人情世故。
念森,往后烦请你多担待了。
多担待。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行李箱,被孤零零地扔在西厢房外。
都没让它站直站好,而是歪在墙根处。
金秘书不会这么做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重新扔了出来。
拎起行李箱就往那间亮着暖光的闺房里去。
花鸟游鱼雕刻镂空的木窗半敞着,光线也变得镂空,明暗地印在他的脸上。
杨念森跨门进入,内里除了一套双门老柜子、一张方桌,只剩下张红木拔步大床。
床门上卷着雪白的细纱床帐,里头铺着素色的细软。
这样围起来独成一方天地的床,天然使人具有幻想性。
唐棠刚吹完头发,乌发披散着穿一套贴身的白衣小褂子,在窗前拿狼毫笔写静心咒。
古时圈养深闺的小仕女般。
听着响声还以为是知秋,没想一回头,杨念森杵在她的肩后。
温热的气息黯然地袭在她的侧脸上。
谁让你进来了?
叫着把身子歪出去。
一看他的行李箱,又生气又紧张:你的房间在隔壁!
杨念森:你说我走还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