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蒲辰……文韬从蒲辰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态度。这是周御的科举,中了科举,便要做周御的臣子,他不再属于蒲辰,这件事要蒲辰毫无介怀,这不可能。
“我不会参加科举的,我是你的主簿,我和你留在武昌。”文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蒲辰一针见血,文韬被说中心事,一下子没了声响。科举,是他有生之年从未想过会遇到的一次机会。他出生寒门,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辛。从前他文武双全,超过世家子弟百倍千倍,却要靠着齐岱的青睐才能在广陵学宫立足。后来,他出走广陵,机缘巧合之下和蒲辰引为莫逆,做了他的亲卫,谋士,还有……爱人。可是,他所有的一切,都倚赖着蒲辰的权势和地位,若没有蒲辰的赏识,他就是无名之辈。科举,如果他去参加科举,他的一身才华必能闯出一片天地,扬名天下,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文韬在心中权衡利弊了一番,在蒲辰和证明自己之间,到底是蒲辰更重要,他们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蒲辰手握重兵,此刻虽然没有外敌环绕,但军务繁重,江北五州也有很多军务要重新安排,他在他身边,才更能帮到他。文韬在心底轻叹了一下,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心底的叹息变成了轻不可闻的一缕气息,呼在蒲辰的背心。
文韬在黑暗中嘴角扬了扬,有些东西,到底是像刻在身上的习惯,而这些习惯,慢慢变成了身体的某种本能。蒲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心虚的是你自己吧。”这次来洛阳,蒲辰的感觉很奇妙。明明一年前才来过这里,当时他穿着大婚的喜服,意气风发地要将这天下易主。可是这次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局外人,这是周御的天下,他要科举取士,要网罗天下英才,他那样的志得意满,竟让蒲辰从心底生出了一丝艳羡。
文韬从未被如此对待过,心中充满了疑惑。他定了定心神,在黑暗中看了一会儿蒲辰脖子的线条,把思绪集中到今日的丽景台之宴上,试图拼凑起蒲辰所有的情绪。
往日没有的粗暴,文韬刚想开口就被他一把扣住脖颈,手指在他的鞭痕上摩挲,手掌却用力抵住了他的喉咙,不让他说话。文韬知道今日绝不可和他硬来,便打算虚与委蛇一下,结果他的迎合并没有被蒲辰认下,蒲辰在黑暗中盯着他,像荒原的独狼,在他的注视下,所有的隐秘都似乎荡然无存。文韬莫名觉得一阵心虚,他心虚的时候眼睑会微微下垂,蒲辰像是轻轻冷笑了一声,做完后重重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文韬。
蒲辰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见他没有反应,文韬伸出左手,从蒲辰的腋下穿过,停在他的前胸。蒲辰本想移开他的手,但马上意识到这是文韬受伤的左手,他怕自己下手没有轻重,只好任由文韬的动作。
蒲辰道:“你是没后悔,可你想去参加科举,是周御的科举。”
这声“啊”不知怎的戳中了蒲辰的笑点,他一骨碌翻了身,正好捕捉到文韬没来得及收起的惊讶表情。文韬的五官很好看,只是他平素一向沉稳,他这五官本该有的生动发挥不出三成。此刻,文韬睁大了眼,嘴唇微张,眼中既有惊异,又有感动,闪亮的华彩让蒲辰想起他们在武昌床头挂着的白兔花灯来。蒲辰不自觉就笑出声来,一扫刚才的郁郁之气。他继而想到,就算文韬真的考中科举做了定鼎朝堂的重臣,他也还是他的韬韬,大不了自己到时候多跑几趟洛阳,就是常驻在洛阳问题也不大,反正北燕强敌已去,武昌的战略地位没有从前那么重要了,新的防线该向北移才对,到时候向周御讨个恩典,把大司马府建在洛阳也不是什么难事。
文韬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微凉的指尖碰触着蒲辰:“我没后悔。”文韬的声音很低,却有些倔强。
“啊……啊?”文韬没想到蒲辰会这么说,愣在了原地,喉间的“啊”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你若真的想去,不妨一试。到时候就算你入阁拜相,我也可以来洛阳看你。”黑暗中,蒲辰的声音很清晰,甚至有一丝故作的轻松。
蒲辰良久没有说话,他感到文韬放在他前胸的左手又凉了一些,便伸手握住了他。这一刻,他很希望那个开科取士的人可以是他自己,那他就可以看着文韬兴高采烈地走进神武大殿,在天下士子面前一展胸中之才,可以看着他入阁拜相,青史留名,方才不枉费他这么个人。可是,自己终究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去觊觎周御,他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自己做过的每一个选择都要为之负责。彼时,他既然选择了辅佐周御登基,自然就要承担这个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他不愿做窃国之贼,他只愿做一个纯臣。而做一个纯臣,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终于,他像是抓住了黑暗中一直存在但非常微弱的一个光点。他的声音清晰传来:“你是不是后悔了?”
蒲辰越想越舒畅,不自觉笑得越来越大声。文韬初时的感动之情此刻已烟消云散,一想到今夜蒲辰对自己先是粗暴又是嘲笑,不禁心头火起,看准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用膝盖狠狠撞了一下蒲辰的不可说之处。蒲辰痛得惊呼一声,破音道:“韬韬,你这是谋杀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