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昆心中暗喜,周衍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北燕如今虚弱,当年哈里勒打下的大片疆土他们现在根本守不住,他们收缩,必定是往幽州的方向走。幽州虽然亦是景朝旧土,但谢昆一点都不感兴趣。幽州地处偏远,寒冷贫瘠,也从未出过什么世家大族,谢昆关心的就是中原五州,五州收复后,原本属于各个世家大族的土地可以又一次回到他们手中。比起蒲辰的北伐,他更希望以议和的方式收回中原,毕竟,要是开了战,战争之后遍地焦土和饿殍,并不利于他们大世家重建。
“那,爱卿的意思是?”周衍听出了谢昆的话外之音。
“我做了汤羹,特地给皇兄送来。”南平将食盒放在案上,从里面拿出一碗银耳百合羹,银耳炖得透烂,晶莹剔透,撒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娇艳欲滴。
他想了想道:“如今北燕虚弱,继任的乌鹿单于是哈里勒的长子,凭着哈里勒的地位才做上了大单于之位,和他父亲比,差得远了。”
“议和?”周衍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北燕在哈里勒做大单于之前,和景朝也时有议和,如此,朕便可不借助大司马之力收复旧土。 ”周衍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挂着的舆图之前,用手抚过景朝旧时的疆域。景朝鼎盛之时,江北一共有六州,自北向南依次是幽州,并州,冀州,青州,兖州,司州。当年北燕就是从最北的幽州兴起,而当时景朝的世家大族,多在并冀青兖司五州,比如晋阳蒲氏就出自并州,而旧都洛阳就在司州。
“你怎么来了?”周衍的语气中透着难得的轻松,来人正是他唯一的胞妹,南平公主。先帝周绍有不少皇子公主,但在周衍心中,算得上手足的,只有南平。母亲在生下南平公主后不久就死于七王之乱,南平还在襁褓之中时就跟着周绍南渡。后来齐贵妃宠冠后宫,南平本是嫡长公主,却很少受到重视,直到周绍登基后,才特意给南平一个长公主的位份。册封的典礼上,从小到大默默无闻的南平穿着华丽的宫装,点着鲜艳的胭脂,那一刻,周衍似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甚好。”周衍心中大悦,能够不倚靠蒲辰收复中原,便是他周衍的大功一件,到时迁回旧都洛阳,又是何等的风光!他心中畅想了一番,又道,“这议和的人选,爱卿可有推荐?”
“收复旧土于南景而言可大展国运。不过,收复旧土不一定要靠着大司马北伐,北燕现下兵力空虚,我们去议和,结果也是一样的。”
“过了年,南平就要二十了吧。”周绍柔声道。周衍虽然平时运筹帷幄,但是对于这个唯一的胞妹却有难得的柔情,“二十不小了。
周衍吃了一口赞道:“南平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南平长得瘦小,因此虽然已年近二十,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周衍心下一阵愧疚。景朝的公主,一般十六岁上下就赐婚了,之前先帝周绍身体不好,一直没有顾得上南平的婚事,而自己登基后千头万绪,连后宫都难得去一次。
周衍和谢昆的密谈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各个细节敲定。谢昆走后,周衍揉揉太阳穴,目光又一次落在了舆图上,要是母亲还活着,得知中原就要被他收复了,心中定会十分欢喜。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母亲的影子,她的眼睛细长,颧骨很高,嘴唇的颜色总是点得很红。母亲说那是是处子们采集的洛阳第一批盛开的红蓝花的花瓣,反复杵槌,做成牡丹花瓣的形状,是行市上买不到的金花燕支,专供世家大族的女儿。周衍不喜欢母亲的胭脂,那胭脂的颜色让他想起母亲死的时候身上的血,源源不断的鲜红色喷涌而出,远比母亲的胭脂更有温度,更有生气。
不北伐,被北燕侵占的旧土就拿不回来,身在南郡的北方士族如何甘心?就是他自己也存着复兴陈郡谢氏的私心。
谢昆注意到周衍的目光,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附和道:“若是代王能够亲自前往,自然是……”谢昆还未说完,就在周衍的笑意中察觉出一丝神秘莫测。
“陛下圣明!”谢昆道,“幽州本为景朝旧土,就此划给北燕已是恩惠。北燕这数十年来霸占着中原五州,却民不聊生,他们的兵力也难以为继。我们以雁门关为界,将幽州划给北燕,在边界之处设互通的集市,若遇上北燕的灾荒之年便以低价卖粮与他们,相信这样的条件北燕可以接受。”
“若是议和,依爱卿看,我们收复中原五州,将幽州划予北燕,胜算有几分?”周衍道。
“皇兄。”一声轻轻柔柔的声音从后殿传来。在万泉宫内昏暗的光影中,走出来一个穿着宫装的少女,她的长相和母亲有七八分相似,也是细长眼,高颧骨。但是她的眼角微微下垂,透着无辜,颧骨上打了一层胭脂,是时下流行的晓霞妆,削弱了她颧骨的凌厉。
南景当朝丞相亲自前去议和,这个诚意不可谓不大。谢昆愿意担此重任,周衍心中甚为欣慰。他刚想答应,眼光瞟到案上的上疏上,周御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若是周御去呢,身份是亲王,倒是也够……
谢昆深深做了一揖道:“这次议和至关重要,南景派出的议和之人必须得有分量。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