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啊……”
她从没有想过,这辈子最大的痛苦,最崩溃的时光会是在书阁中度过……
但偏偏她此生少有的一些美好回忆却又都是在这书阁之中。
那身拖白袍的人,曾带着自己绕过一排排书架,在熹微晨光透过层层书格落上肩头的时候,在一片温柔中回头望过来,用嘶哑却温柔的嗓音,唤她过来温习昨日学到的几味药引。
也曾在暮鼓晚钟声里,和她并肩沐在夕霞里,共读一卷孤本,然后把笔给她,看她歪歪扭扭补填在旁的批注,指点几句,豁然开朗。
回忆夕阳温柔,水光鳞影;
现世疾风骤雨,紫电惊魂。
她混混沌沌一路向前走,在一片晦暗中她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这是她幼年最不愿回想起来的场景,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猩红刺目,却在跌跌撞撞行了几步后跌入一个香甜的怀抱。
睁开眼,白袍披发的女郎将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举到眼前,是许久未见的笑得温柔的冥昭。
看就在她接过那串糖葫芦的同时,脚下一滑,身周景象骤变,山风在她耳畔疾啸而过,像无数恶鬼在地狱咆哮挣扎……
再睁眼,浑身骨头都像碎了一般,无星无月,Yin风砭骨,是净屏峰底。
有一双温软的手将她抱起来,带到了一处光明温柔的山谷,这里草木香气清爽怡人,鸟鸣啾啾,花漫山野。那人将她放下,牵住她的手往前走,她看到那人面上银甲,身上白袍,是冯翼。
这一路走的很稳,惊雷阵阵漫天风雨,风雨最盛处,站着一身红衣的冥昭……
不,那不是红衣,是死者溅上她白裳的血。
那Jing致华美的面颜上,温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与狰狞,她害怕地往冯翼身后躲,一把竹骨伞在她身前撑开,替她挡去了所有。
冯翼撑着伞,没有放开她的手。她望着冯翼的背影,直觉随着身周光影景色改变,那背影也在改变,有时是瘦削颀长的,有时却又变成一个少年的背影,在走马灯式流淌的岁月里重合……
她跟着冯翼走过风雨凄迷的山谷,来到一处有涛声的地方,那是一座临江的书阁……
“我们到了。”
背对她的冯翼终于转过身来,抬手摘掉面具……
岐飞鸾在这一场洪流中挣扎不起,一个只在记忆中留存的沙哑嗓音,穿过数载光Yin响在她身旁,岐飞鸾抬眼,看到的是那张冯翼摘掉面具后露出的——
永远似笑非笑,带着嘲弄的,
冥昭的脸。
“竹沥是冯翼谷第一弟子不错,却不是掌门冯翼的徒弟。”
“冯翼谷第一弟子,是蒙汜长老的徒弟。”
“为师说过,此生只收一个徒弟。”
这句话岐飞鸾记得,当日书阁暖阳下,冯翼对着一个谷中女弟子说过这句话,那时候还觉得难过,现在品来当真复杂无比。
当时冯翼说的那个已经收下的唯一徒弟,正是自己。
冥昭身为一个好师父,自然不会让她的徒弟疑惑太久,很干脆地就将当年种种一并告知:“我当年闭关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闭关,而是要去冯翼谷处理一些事情。谁知那帮洞虚门的畜?生竟敢如此苛待你。我那时候身为冯翼谷谷主不能暴露身份,所幸冯翼谷不同于洞虚门,人均闲散,纪律不严,我将你带回去照顾也没多少阻力。”
“只要能好好照顾你,在哪都没有区别。”
“后来我杀上冯翼谷接你回去,也不过是做一场戏罢了。”
冥昭看向岐飞鸾,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什么当时冯翼也在?”
“他是在啊,可他出声了吗?他动手了吗?他敢走过来让你近看吗?”
岐飞鸾整个思维系统已经瘫痪,哭泣也停止了,只拿一双水光浸润过的眼睛,像一只落入猎人罗网,不知道自己将来命运的小鹿,胆怯地望着她。
冥昭走过去,将她抱过来,抱进怀里。
她用自己身上的药香和言语如蛛丝般一层层将其束缚住,忽然发难,一把掐住岐飞鸾的脖颈,俯身压上,将眉心紧紧抵上那汗ye和血ye交融一处的额头!
那一瞬间是镜像般的痛苦,无尽灵魂在两人脑海中穿刺厮杀。
岐飞鸾尖叫着挣扎起来,她用尽所有力气想把冥昭推开,却冥昭的笑声中被越箍越紧。
毒ye渗透蛛网一记刺入她体内,冥昭的存在就像一个巨大漩涡,要把她也拉进深渊,同坠炼狱,永不复出。
那个纠缠冥昭数百年的痛楚,她连一分一秒都承受不住。
好在冥昭下一刻便放开了可怜的徒弟。
感受着怀中那把已经被她揉碎的硬骨头传来越来越遏制不住的颤抖,冥昭冷笑。
笑得极颠极狂,极古怪,又像是故意的,就想要把她的灵魂压在砧板上,自虐般的,恶意的,抵在她耳边。研磨着唇齿间铁锈腥味,用冯翼的声音,无比低哑地在她耳边撕磨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