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池衍按紧了他的腰。
当晚的演出差强人意。傍晚暴雨突袭,隔窗似乎能听见远方海浪泛滥,猛兽冲击岩石,但向外望去是街道楼房在雨中闪烁,海岸是忽隐忽现的。仅卖出的一百来张票也打了折扣,实际到场人数粗略估算只有百分之八十,但氛围尚可。钱惠来对摇滚乐现场无兴趣,一早带着小芭秦筝还有一只狗躲进宾馆。而到场的多数人对蓝点不熟,更有可能是被海报上阿闹和池衍的脸骗进来,但也给出了足够的耐心和尊重,大都能认真听完整场,签售时还有男孩儿腼腆又坦然地和池衍表达,我是第一次听这样的音乐,还蛮有意思的,我觉得我的内脏在跟着一起跳跃。
向其非则每场必要站在前排,从不上二楼卡座,贴栏杆站,仰脸能看见池衍漂亮的下巴,鼻尖,也能看清吉他指板上的汗渍,他懂台上三人正在享受当下的表演,但他同时也难免沮丧。灯束从池衍身上碾过,一轮又一轮,他总忍不住想,你说过想改变世界啊,一百个人改变不了世界的。
站电梯一角,左手秦筝右手狗绳,向其非不自觉回味昨晚的吻。从小接受教育,说公共场合要讲文明懂礼貌,认识池衍前,和陈澄在地铁里牵手都觉得不妥。但昨夜种种在眩晕之中画面丢失,留下只有云朵一样的漂浮感,愉快、美妙。在聚光灯下亲热,人生只此一回,或许飞叶子也不过如此。池衍是迷幻剂。
照片拍摄于2013年的冬天,滂沱是秦之默还在时的四人编制,阿闹背琴在照片最右侧闷闷不乐,而离她最远的秦之默,双眼已显出厌世、黯淡,以及或多或少从池衍那里见到过的某种情绪。
打着哈欠凑近去看,池衍破天荒在写日记,笔记本是新买的,钴蓝色软壳,下面垫《石川啄木短歌集》。想起早半年前,阿闹说池衍常觉得人生没什么可纪念。现如今开始一笔一画记录流水账,头两行:“7月16日,晴,上午听了一张碟,喂过狗,还写半首歌词,心情不错,现在等他睡醒。”向其非双手撑膝盖默念,池衍的狗爬终于进化,字帖算没白描,认起来不再像破译密码那么费劲。
主唱,头发有点长那个。”
隔天行程松散下来,不用忙着赶路。梁聪公司扣扣搜搜,房没订够,只能仨人挤一张床,晚上睡觉,秦筝怀里还偏要抱着狗。向其非挤在中间难入睡,合眼时接近凌晨,天亮又被两声狗叫惊醒。抬眼从小窗望室外,暴雨过后,蓝天白云如动态油画在眼前缓慢漂浮。掀开被子起身,见秦筝正蹲地上轻轻抓住狗嘴“嘘、嘘”地哄。而另一旁,池衍穿短袖短裤趴在劣质木头矮柜上写字,膝盖坐着一只拜亚动力的毛绒玩具狗,是向其非送他耳机时带的。
售票的确寥寥,一百张出头,出了北京谁知道蓝点到底是谁?这问题向其非也想不明白。池衍坚持不用滂沱的名号,成员分明就是最初阵容,就连阿闹也坚持巡演要冠蓝点的名,向其非甚至敢发誓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她更希望滂沱重组。向其非去问,池衍倒没什么反应,笑着反问他:“为什么要用滂沱,因为更好赚钱吗?乐队是阿闹组的,她想怎么样就随她吧。”
补上句号回头,向其非已红着脸钻进浴室洗漱,而后怂恿秦筝一同下楼遛狗,出门前和池衍对口型:我今天也爱你。
正缝两首歌间隙,向其非刚摁下接通,池衍的声音便透过扩音器朝他涌来,又极温柔地下落。
此刻,电梯里除他和秦筝,还挤两个女孩儿,学生相,共享一副蓝牙耳机,挨着肩膀就一块屏幕看视频。一个吊梢眼,一个齐刘海
大哥笑声轻蔑, “知道,我们认识,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你就放一万个心,好吧?出不了岔子,就是真劈了也无所谓,现场都这样,有意外才有价值。要都老老实实按录音室里演,回家听唱片不就完了么。” 两指夹照片递过去给他看,“但我就不太明白,你们票卖得不算好,这你该比我清楚吧?干嘛不用原来的名字,当年那事儿闹挺大,好赖是名气,怎么就跟票房过不去?”
他听见黎小久给了一串鼓点,听见梁聪在人群里吹起口哨,他听见有人扯洋泾浜英语高喊“去开个房啊!”。
像第一次见面池衍投来的视线,向其非短暂坚信那天池衍一定看到自己了。他匆忙收起手机,一路加速,用池衍教他的方法翻过栏杆,爬上舞台,在众目睽睽下,像一颗弹簧朝池衍跳过去,咬在他的下唇上,献上一个粗糙又大胆的吻。他把舌头探进池衍的口腔,汗水顺缝隙渗进嘴里,是池衍的味道,咸的,涩的,但上瘾,也迷人。
第45章 发酵
“小向,回来行吗?”池衍先是叫住他,又俯身对刚刚上前的女孩儿说了什么,那女孩儿便后退两步腾出一个身位,再起身,池衍望向向其非:“你来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池衍不遮不挡,由他看也继续写:“他醒了,正站在我身后看我写字,想让他知道,我今天也很爱他。”
手机贴着口袋震动,向其非颓然绕去门口接电话,无需推挤,拉扯,就这么直直横穿整个场地,原来不被阻拦也会使人郁闷。来电提示上显示两个大字: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