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要走,走起来稍微暖和点儿,不知道拐了多少弯,反正全凭感觉,莫名其妙又回了鼓楼,钱只剩一点,不用算也知道撑不过几天。要在必须得翻垃圾之前找到活干,池衍想,但且不说年龄问题,年底还坚持开门的地方都很少,饱腹都随缘。他走到星星在天上冒泡,最后停在二哥的店门外,因为不远处的垃圾堆里,有把琴行扔出来的破吉他。磕破了共鸣箱,弦也
池衍是讨厌冬天的,也讨厌下雪,但唯独喜欢过年。起源是零六年的三十儿晚上,他没地方去,在街上晃悠过那么几天,从火车站一路走到鼓楼,兜里只有五十块钱,天黑了就近找公园长椅凑合一晚。当时没导航,花五毛在报刊亭买张地图,边问边走,绕很多远路,可目的地是哪儿呢?不知道,用指甲在天安门那儿掐了印儿,来一回北京,哪怕要饿死、冻死在这儿,好赖总得看一眼吧。到了之后呢?该干嘛,没想过,他天生也不是会为以后打算的性子。
向其非吸吸鼻子,看着秦筝觉得好玩,还没笑够,前面池衍折回来,把他连在外套上的帽子也罩上了。他外套大,帽子也大,扣上能挡住半张脸。向其非不笑了,也没给池衍机会帮他紧抽绳,自己抓着领口,把风挡在外面,但源源不断的心跳全捂进了耳朵。
前排,池衍掏了根烟,叼进嘴里,没点。向其非想起打火机在自己口袋,要递过去,池衍摇头,“小孩儿在车上。”
他在二楼摆了张小床,还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已经半年没人用过,上次还是秦筝放暑假,他不想去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就勉强回来住了一个多月,开学就逃回去,一刻也不想多呆。而向其非在,秦筝好像能缓和一点,不这么排斥和自己共处一室。
第11章 分床
开了门,把向其非和秦筝让进来。向其非这人,看什么都是新的,对着一箱又一箱的唱片嗷嗷叫。对他来说,这种地方首先是酷,其次才是穷。池衍放他自己参观,上二楼去给秦筝铺床。秦筝今天也一句话没跟他说过,说对方讨厌自己都是轻的,恨他才是真的。秦之默出事儿之后,秦筝就是个烫手山芋,秦家谁也不想接手。起初在各个亲戚家里辗转,总住不了几天又要被赶出来。要不是最后想不出别的办法,他自己也不愿意跟池衍过日子。于是两人心照不宣,秦筝主动要求上寄宿学校,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今年也是拖到除夕中午,最后一位留校的本地老师要回家过年,才打电话让池衍把人接走。
但这也发生在他06年认识二哥之前,真假难说,按照二哥的性格,吹水嫌疑多些,比如整个北京,哪有大火的朋克乐队?
所以他今天的不太一样,是因为有秦筝在?向其非好像懂了点儿,可秦筝明明连话都不跟池衍讲。他们仨之间绕了个环儿,向其非追着池衍,池衍顺着秦筝,秦筝却跟刚认识的向其非更亲一些,非要说,怎么各个都贱嗖嗖的,他们仨要绑一块儿,没准儿堪比黄油面包和猫。
这一路上,向其非都试着记住往池衍家的路怎么走,但没记上,好像被池衍直接带到朝阳哪面的外围,黑咕隆咚,路灯都没多少,下车才想起看眼定位,已经过去双桥,跟着池衍往前走,天气也显示成通州的,体感温度在零度上下,这地儿又是个风口,向其非帮秦筝把羽绒服的帽子罩上脑袋,走两步就让迎面的风给兜掉,他蹲下把小孩的拉链送到顶,紧了紧帽子两边的抽绳。秦筝被包得像俄罗斯套娃,只有五官勉强露在外面。
秦筝显然是喜欢向其非的,他高兴的时候总会抿嘴。池衍把嘴里的烟卷拿掉,连着防尘布投进楼梯下面的垃圾桶,然后坐回台阶上,静静看着两个人玩闹,没去打扰。
差点没把住嘴,想张口对池衍说,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本事融掉块儿冰?
塑料防尘布上积了层灰,池衍把布扯下来,从柜子里找出一套四件套铺好,图样是去年初七,秦筝返校之前带他在宜家选的。他把防尘布团起来带下楼,看见向其非和秦筝又在门口点仙女棒,那半包快被两人挥霍干净。天快亮了,风往屋里灌,没人困,也没人嫌冷。秦筝侧身蹲着,手里已经抓了一把烧完的棍子,嘴巴抿得紧紧的。向其非歪着头,帮他一支接一支的点,火光映得他整个人黄澄澄。
那颗烟,池衍叼到家门口也没点,他停在一栋斜顶水泥房前面,挨着零散几个廉租公寓。这地方与其称作家,实际上是二哥用来存货的小型仓库,说是千禧年初从一朋克乐队手里盘下来的,以前是他们的排练厅,后来乐队签了唱片公司,再后来大火,嫌这儿条件差设备也不好,更重要是太偏,就着急忙慌地转让。
他想起秦筝床头摆着的唯一一张照片,几乎是同样的视角,那时的秦筝要更小一些,同秦之默并排坐着,手心抓着花火,外面是纷飞白雪。
而北京,已经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走到了,站在广场中央,看旗子颓颓飘着。可也就如此,人生没因此顿悟,也没转折,长安街上干干净净,没有给他这样的人落脚的地儿。站在首都正中央,甚至连个方向也没有,东西南北,全是路,往哪儿走都行,也都没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