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转头看见二楼长廊的玻璃窗后,公爵沉静地立着看往这个方向。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也不知他看见什么,在意识到他存在之后,我举起手臂向他挥了挥,而他笑了笑,也向我挥手。只是我不太确定那是否是个笑容,或者是因光线反射到玻璃窗叫我产生的错觉,总之在我记忆里是有这么一回事。
6、公爵 05
我不常听到关于我母亲的事。
与经常性地听见身边的人对公爵百加称颂相比,她的存在感较为稀薄,并非大家刻意不提到她,而是她悄没声儿地从话题中略过,像是一个逝去的旧日的影像,她的色泽音笑已消磨淡化,成为记忆中的一小块污痕,不痛不痒,激不起从记忆布满灰尘的锁柜中取出兴致。这个过程可以是不加知觉的,人们往往在意识想到她之前,思绪已如燕子点水般轻掠而过。
我那可怜的母亲留下的仅有几件首饰简单朴素,以至于可以说与公爵夫人这个名号彻头彻尾地不相称,当我有意询问资历较久的女佣,据她回忆道,夫人还在世时,喜爱纯色精简的穿着,她偏爱白色,多以白裙形象示人但并不失礼,因为即便是那些精简的首饰也出自精心设计构造,远比一些明面上的珠光宝气昂贵得多,再者她美丽的面容,已足以叫最昂贵的珠宝黯然失色。
而我并不全然相信,理由是假如她真有那么出色,为何人们都不谈论。记忆内容总有情感的臆断美化,也许是她去世这许多年叫她其他的性格在人们心中淡化,残存下来的只有个单薄的美的符号。女佣的说法是,由于夫人不爱交际,甚至若非用餐时刻很少出自己的房间,很少与人接触,故而使与她接触不深的人们的印象愈加模糊,我并非纯粹的阴谋论者,但母亲展现出来的形象与她的地位如此违和,不得不叫我心生怀疑。
“父亲不曾说些什么?”
“公爵很爱夫人,不会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母亲一直在房间里不会烦闷么?”
女佣见到我若有所思,唯恐我思绪过重叫她横生波澜,连忙安慰我:“夫人喜欢安静,性情温和、对人亲切,哪怕对下人也从不斥责。她的兴趣很多,读小说与诗歌,花艺,偶尔也会画上几笔油画,公爵的书房里还挂过夫人画的一幅画,只是很久以前就拿掉了。”女佣的富有悲伤浪漫主义色彩的想法是,为恐睹物思人,公爵才叫人将画取下。我请她再仔细想想时间,她才一下子想起来那幅画是在夫人生产过世、以至怀孕之前就已经取下。
我向她道谢,告诉她可以先忙自己的事情,接着陷入思索。她竭力打消我的疑虑,未必全是出于维护母亲在孩子心中形象这一目的,能对她加以约束不叫她多嘴多舌的自然不会是我过世多年的母亲。那么唯一的发令人想必就是公爵。在妻子逝世十余年后,依旧叫周围的人仿佛讳莫如深,当年他们是如何相处的,此举又是因何想法,我全然不得而知。
其实老实说,我不怎样认为他是深爱母亲的,否则即便会触景生情,又怎能忍住不在某刻将她的遗物一一察看,回首触摸那些已逝去的好时光。诚然如此,依公爵的秉性,倘若不是对母亲怀有某种特殊的感情,想必也不会娶她并生下我。他是深谙克制、在一些事上却又不肯将就的那种人。
我向来扮演一个关爱而早慧的角色,喜爱美的事物,对世界怀有兴趣与好奇,直率且带有无遮无拦的冒险精神,这是我给自己拟造的形象。我曾经就母亲的话题向公爵发问,他总是以三两句轻描淡写地涂饰过去,不肯加以深入,而我一贯体贴地放任了他,不过长到这样的年岁还会被轻巧言语糊弄过去,而不对生母的过去加以深究,无疑就太过反常。
所以我挑了一天,我们两个都在花园,向他进行提问,“您一直不怎么跟我说,但是我挺想知道,我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