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嚣另一只手又解决掉一个冲过来的修士,却是忍不了了。不疼,他不疼,只是听不得沈喑哭。
崔鹤轩捂着脸,却惊恐地发现,众人的目光还是那样的猎奇和戏谑,他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没有用了。原先计划好的,如何先捉了沈喑,占有空灵体,再荡平折花山庄,寻得灵济心法......那些事,他都没心情再想,因为一张脸,他抹去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立足之地。
沈喑越说越哽咽,段嚣何苦呢。他这些天来,有过无数个想哭的片刻,都被忍了回去,他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是现在,被段嚣这样揽在怀里,眼泪彻底失控,讲话的音调也被哭腔拖得一塌糊涂。
段嚣凑近沈喑耳边,嗓音沙哑,带着铁锈味:“不哭。”
似乎有温热柔软的触感带着吐息,贴在自己的脖颈处,擦过耳后微不可见的绒毛和新生的碎发。沈喑分不清,那到底是涓涓不断的鲜血,还是一个淡若新雪的轻吻。如果是后者,也太过小心翼翼。
他想让段嚣别管自己了,想让他放开自己,又不敢在他受伤的胳膊上使劲儿挣扎,只能一遍一遍央求他,后来泣不成声,一句完整的话被说的支离破碎,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叫段嚣的名字。
等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毁灭掉,所有见过他这张脸的人都死绝,他就可以重新开始,带上面具,重新高贵地走回宗主之位,没有任何人会在他背后悄悄指指点点,因为那些人今日注定埋骨于此。
出口,宗主为何拂袖而去,过后没多久,他就从内门被驱逐到外殿。
那么大一场混战,飞沙走石刀光剑影,段嚣死死拉着沈喑,把他护在身后,数不清黑色衣袍之下掩盖了多少血痕,愣是没让沈喑伤到分毫。
崔鹤轩捏了一个手印,黑气升腾。忽然之间,周围那些悬剑宗弟子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喉咙哽住,眼球暴突。他们早都被种了蛊,日常饮食,毫无防备,只要崔宗主乐意,他随时都能收网。他们甚至来不及去想,宗主他一贯高风亮节,究竟从哪儿得来的这些阴损玩意儿。
段嚣已经来不及出剑,本能地转身,将沈喑揽在怀里,用肩膀扛下了那疯狂劈下来的一剑。段嚣蓄力,将那个偷袭的人连人带剑震开几丈远。肩膀连着许多筋脉,纵然他有意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但是揽着沈喑的那条手臂还是止不住颤抖。已经失去知觉,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颤抖。
面具戴久了,就不记得自己一直戴着面具。
沈喑身后的折花山庄,掌门师父和剑临长老不吝拖着年迈的步伐,横扫千军。人势越发壮大,数不清的元婴修士神志混沌,不要命地合围一个人,长老也未必撑得住。师兄弟们纷纷挥剑御敌,加入战局,管他抵不抵得住,师兄弟们用行动告诉沈喑:哥哥挺你!
合围而至的人越来越多,段嚣手中那把重剑,就算是陈年玄铁打制的,现在都已卷了刃。有人从背后偷袭沈喑,沈喑勉力挥剑格挡,但他没有真气,刚刚那饱含灵力的一剑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众人惊惧的神情全数落在崔鹤轩眼中,明知道是徒劳,他疯了一样抓起面具往脸上戴,干净的手指和衣袖都沾了泥巴,可碎成两半的面具无论如何也挂不住。明知道是徒劳,他还是伸出满是泥土的双手,覆在脸上,妄图挡住自己那张有问题的脸。
那么,毁灭吧。
段嚣的胸膛坚硬而冰冷,心跳是快的,沈喑矮他些许,脸颊刚好能蹭到他冷硬的下颌。直到有温热的东西,顺着沈喑的后颈,一滴一滴,一股一股,流到胸前,濡湿衣领。沈喑低头,只看见一片殷红。
段嚣突然发现,也许就这样,让他看着自己的痛点在众人眼中败露,留他一双眼睛,日日在镜中观看自己的痛点,好像比直接剜了他的眼更折磨,倒是令人满意。
崔鹤轩就是这样,下意识躲闪的时候,他压根忘了自己戴着面具,忘了自己这张假脸一划就破。高高在上的日子过久了,阴沟里的记忆暂且搁下,日夜肖想,还真以为自己是那谪仙一般的人呢。
“你放开我吧,放开我,段嚣,段嚣,段嚣......”
揽住沈喑的手臂向上曲肘,抬手捂住了沈喑不停唤他名字的嘴。沈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不停地掉下来,从段嚣的手背滑过,滚烫而湿润。受伤的手臂狠狠用力,几乎要将沈喑揉进自己的胸膛,后背与胸膛紧紧贴着,不留一丝空隙,那是两个人同时在心跳的感觉。
因为一个面具,战局被快速推进好几倍,猝不及防就开始群殴,陷入混战状态。
那一剑落在段嚣肩上,心里怎么会比落在自己身上还要疼。
既然这样,那谁也别客气了。
很多血,段嚣替他挨了一剑。
【三更—
剑刃相接时,沈喑的剑脱手而出,对方那一剑落下来,恐怕会将沈喑的一条胳膊直接齐生生地卸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咔咔”扭动着脖子,失去了意识,化身为行尸走肉。个个儿都是有着元婴期修为的行尸走肉,还是那种不怕疼不畏伤不惧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