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等得不耐烦,却见杜三少主动过来,与颜幼卿打招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颜少爷。”
颜幼卿道谢收下,为表客气,问能不能与老太太道个别。
“会不会太麻烦安兄弟?”郑芳芷心中感动,却也过意不去。
颜幼卿记起来了,不由笑道:“小叔没忘,一定也送你一支钢笔,祝贺你升入中级学堂。”想一想,又道,“你安叔叔正帮你们找学校,新学校会很好的。”
颜幼卿忙回礼:“不敢当。”
颜舜华两眼放光:“他们只收全科甲等的高小毕业生呢。”忽忸怩起来,“小叔,哥哥高小毕业的时候,你送给他一支钢笔……”
大约黎家没想到杜府一次来了这许多人,只有一辆小汽车并若干人力车等候在此,下人们不得不临时从车站外头又雇来好几辆人力车。瞧见杜老太太被搀扶上汽车,余下的主子也三两一起各有位置,想来已经商议妥当,颜幼卿起身便欲过去。谁知这时又出了变故,其中一位女眷忽然从人力车上跳下来,正是杜家三少奶奶。只听她高声嚷道:“当我们是叫花子呢?打发我们去乡下住!我不去!本来要去的就是申城,不过看在大妹妹面儿上,到这小地方停留几天,也无不可。看看他们办的什么事儿,叫我们住到乡下宅子去!真当我们是穷亲戚上门要饭怎么的?……”
列车抵达江宁已是深夜,早有渡轮候在江边运送车厢与乘客。过江之后,须等待三四个钟头,再重新登车,清早差不多能到申城。
不论国事,但言家务,年余分别,也是说不完的话。两个孩子看够了风景,与小叔说起这一年来各种情状,又追问申城景象,一路兴致盎然,疲乏尽去。心直口快的颜舜华道:“多亏没有留在二等车厢,否则与那几位少爷少奶奶们坐在一块儿,我们一家人哪里好随意说话。”
颜幼卿不好过去,只得重新坐下。徐文约筹办婚事期间,他帮忙跑过几趟杜府,认得杜家大公子杜召棠,印象不坏,没想到三少爷是这么个模样。
不想杜三少脸色变得更加尴尬:“告辞且不必了……天亮须乘船去黎家大宅,内子晕船晕得厉害,可实在是受不住了。原本我们也是要去申城安顿的,倒不如直接去,省得来回折腾……”
杜三少爷与她同坐,原本拉住她的手低声劝说,这时没办法,上手捂住嘴,将人往侧旁拖。三少奶奶不再出声,却在三少爷放手之后,捶了他一把,背转身掩面啜泣,三少爷忙跟着转过去低头哄劝。这边还没消停,前头已经上车的人被惊动,又下来了,顿时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颜皞熙忽道:“小华好不容易考上圣西女中,可惜不能去上了。”对于突然南迁一事,即将升入中学三年级的他,平日关心时政,且常听学校先生评述,懂得比母亲还要多些,心里十分明白,大总统因复辟失了大义,许多有见识的人纷纷离开北方,自己一家人短期内是回不去了。
颜幼卿听得愣住:“你们都去申城?”
颜幼卿不再坚持,转而向杜三少告辞。
颜幼卿望向嫂嫂,微带羞涩:“这些事我没有他懂得多。他说交给他去办就好。”
颜幼卿疑惑:“华儿不是该上初中?”
郑芳芷开口道:“一路舟车劳顿,想来老太太也没精神应付咱们,不如别去打扰了,往后再专程登门拜望罢。”
员数目行李多少,暗暗啧舌。杜府果然举家南迁,多年基业说舍便舍,可说壮士断腕。如此看来,京城局势恐怕是十分不妙了。
郑芳芷作势看她一眼:“都是要上中学的人了,且稳重些罢。”
江宁亦是繁华大埠,比之申城不遑多让。练江两岸码头与火车站相接,因这一趟津申特快专列进站,四处灯火通明。一群人并行李闹哄哄上了船,杜府诸人中许多从未到过南边,更未曾乘大船渡江,何况还有拆分列车车厢乘船渡江之奇景,一时新鲜好奇者有之,惶恐不适者有之,状况频出。刚安稳几分,船却又要靠岸了,于是再闹哄哄上岸,挤靠到一处。
杜三少支吾两声,没当场答应,反而显出些微尴尬神色。
郑芳芷解释道:“圣西女高去年增设了初中部,改名叫做圣西女中了。”
杜三少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书信:“这是我那妹夫捎给你与安少爷的信,叮嘱我务必当面交给你二人。本该正式见礼时再送呈贵府,奈何眼下这乱糟糟的,却怕遗失了。恰好你亲自来接贵家眷,便就此给你罢。”
颜幼卿看杜府许多下人支应,便只顾好自家人。时值暑天,夜间不冷不热,凉爽宜人,江景夜色亦颇多可观处,别说两个孩子毫无睡意,便是郑芳芷也露出兴奋之色。正欲寻得杜家三少爷,问问随后行程,却听见一阵喧哗。颜幼卿凑过去察看,听了几耳朵,原来是黎府专程等候的下人找过来了,正与杜三少及老太太商议安排。见他们一时半会说不完,颜幼卿索性带着嫂嫂侄儿拐到侧面专做夜车乘客生意的小摊子上,要了几碗热汤面,就着剩下的饼与卤杂菜,吃了个简便宵夜。又添钱要了几盆热水净手净面,暂作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