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便的中年男子坐在他对面,押上了所有的筹码,歌莉娅也把他们所有的押上,花花绿绿的圆片在牌桌上堆成小山。男人抓够了牌,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看着卢卡斯。卢卡斯思考着要不要追加一张,抬眼去问歌莉娅的意思,歌莉娅毫不犹豫地抓来一张扑克放在他手心。开牌时,赌场爆发一阵欢呼,男人比卢卡斯少了一点,卢卡斯跳上桌子,他拥有了所有的筹码。
他们一起放声大笑,好像成功地混进这些奢靡享乐的富豪中了,但卢卡斯和歌莉娅与那些人不同。他们没拥有过任何东西,所以也不怕失去所有东西。
在一阵又一阵的欢笑中,歌莉娅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警车的汽笛声,她迅速警惕地四下张望起来。果然,几个警卫从大门口冲进来,“那边的小孩!不许动!举起手来!”
卢卡斯猛地回头,从赌桌上跳下:“这些就交给你们啦!”人群一下子骚乱起来,从四方涌过来疯狂地抢夺筹码山,拥挤着试图将它据为己有瓜分殆尽。警察被狂热的人群冲的动弹不得,还在高喊怒骂着。“我们该走了!”卢卡斯捉住歌莉娅的手,两个人弯下身来逆着人流挤出侧门,冲停车的方向夺命狂奔。路上几辆警车早已等待多时,看到他们冲过马路,警官们的对讲机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歌莉娅连滚带爬上了车,卢卡斯动作连贯地打轮挂挡起步,把油门踩到底。吉普车突破重围一骑绝尘地冲了出去。警笛声扭曲着被距离拉低了音调。卢卡斯没有放松脚下的力度,高速向前冲去,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条路通向那里。歌莉娅抓住扶手在大笑:“这才有逃亡的刺激感!”“我觉得还能再快点!”卢卡斯喊道,“我觉得我们好像在拍警匪电影!”
吉普车沿着宽阔的大路呼啸着向前奔驰,没过多久,卢卡斯在后视镜中看到了红蓝交替闪烁的灯光越追越近。“嘿!该死的!”他大声咒骂道,“我还没玩够呢!”
“有警车追上来了!”歌莉娅扒着座椅靠背向后望去,虽然对方只有几辆小轿车,但也来势汹汹。至于他们是来抓毒贩卢卡斯还是杀人犯自己的,她猜想是一石二鸟,“别告诉我这就结束了?”
“至少……能多玩儿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抓紧!”卢卡斯突然脚下一松,又猛地踩下油门,掉转车头离开平坦的大路转到了沙砾石子散布一地的小道。歌莉娅死死地拉着安全带,从侧方的后视镜观察警车的动向。果然卢卡斯下道的举动也惊到了他们,这时就展现出了吉普车的坡道优势,轿车只能眼睁睁地停在路边看着他们远去。警察从车里走出来拿着对讲机大喊。
“他们在叫人!”歌莉娅说道,“前面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能继续往前逃吗?”
“不知道!”卢卡斯回答道,“反正别停下就对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前,被几辆警车和摩托所追赶。砰得一声,吓得歌莉娅差点抱头尖叫出来,凭借声音判断,他们的右侧后轮胎被击中了,吉普车失控地开始打转,粗糙的路面摩擦幸存的轮胎发出骇人的刺耳声音。
她转头看向卢卡斯,他正直挺挺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双手死命地把着方向盘,神情无比专注,直到车子自己停了下来。“可能要被迫改变计划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咱们下车吧。”
于是他俩走了下来,卢卡斯快步绕过车头走到歌莉娅身边。突然爆发出一声笑声,“嘿!记得我们那天是怎么讲到密西西比河吗?”歌莉娅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于是愣愣地回答:“它从明尼苏达一路穿越美国中部,最终汇入了墨西哥湾。”
“它的生命历程,就像你一样。”卢卡斯脸上挂着开心到过分的笑容。
生命在攀登到顶峰的时候迫近死亡。
歌莉娅幡然醒悟这话后的深意。“没错,像我们一样。”
“你准备好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歌莉娅看向他的眼底,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那一瞬间看懂了他的所有情绪,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使劲点了点头。她的腿在发抖,并不是因为害怕,反之她竟一点也不害怕即将发生的一切可能,只感到不可名状的激动与快乐,体内肾上腺素的作用几乎要发挥到极限。卢卡斯也一样,他突然开始大笑,她跟着他一起笑。
然后他猛地抓起她的手,撒开步子奔向万丈陡峭的海崖边。
就在那一瞬间,歌莉娅突然明白过来,她经历的逃亡生活正是她短暂人生的高潮,青春期的迷惘与头破血流的挣扎,明艳与黑暗的调和分界,在舔舐伤口和撕裂伤疤间无休止反复。逃亡本身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美学,它拥有着最短暂的快感和可以长到永恒的余韵。
就像一条河不必纠结姓名为何,人生旅途也无需用寥寥几句就可描述。定义没有意义,意义本身也根本没什么意义,有些事情是经历了之后也无法描述出来的。
生命在攀登到顶峰的时候迫近死亡,坠落是一场华丽的谢幕,毫无意义就是它的意义所在。
他们手拉着手,一同跳进了墨西哥湾的碧波万顷之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