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少年时代起就在失去。失去对我而言太过平常,平常得叫人分不出感情。好像那都是理所应当。从来不是我想留住就能留住的,其实我什么也留不住,那日子一天天走,我贫瘠乏味的过着。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在短暂的欲望里,那些火将我裹紧,烧死,烧灭,在一瞬之间我好像察觉出存在。那切实的被贯入的身体,那空洞到不堪一击的琐碎灵魂。我耗着,早已尝不出浓苦。日子像水一样寡淡,我活着,和死了也差不大多。我有时一件件去数自己干过的混账事情,然后发现我这个人真的好没意思。好像每一天,都差不多的。没什么好的,没什么坏的,一觉醒来,又一觉睡去。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特别讨厌。没什么特别接受,也没什么特别厌烦。这日子啊……这么长。有天我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和我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那个人又冷,又淡,做事情有时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有时又叫人想抱着她痛哭流涕。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爱不爱她。我的爱和大多人说过的爱不太一样。我滥情,不忠,甚至有些混账。她冷漠,奇怪,看着像个活死人。可是我看着她……有时我看着她……她一个人,守着一整个世界的荒凉。她那么孤独,孤独得好像没有人爱过她。好像也没有人恨过她。连爱恨都没有的人,连稳定都像是死了的根。她早早衰亡在那座生满苔的房子里,没有人记得她是谁,没有人懂得她是谁。她太少和人在一起了,少得好像从没有在这世上活过。她真的太孤独了。孤独到我觉得,这人好可怜。我曾看着她一个人,翘着脚,看月光。满身血,满身伤,也没有喊疼,只是看着月光。我问过她啊……我问过她好不好。我问过她:“罗缚,你不开心?”那天我真的等了她好久啊。真的好久,久得我都觉得好冷,冷得要点支烟借火。她就开着她快散架的绿皮车跌跌撞撞走来,从车上给我带了一束茉莉花。问我怎么在外面,不怕着凉。这人总是那么温柔。我明知道她又在糊弄我。我明知道,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是做个样子,总是装作包容。她明明谁都容不下,谁都看不见。她谁都不在乎。第一次,我冒犯她,我说:罗缚,你知不知道你很装。我想她生气,想她回击,想她撕破脸皮……我想她看见我。我说了好多,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话,我忘记了。她只是笑着看我,看着看着说:“你是在对我兴师问罪么?”“那么萧欠,告诉我,生气能解决什么。”她还是那么客气。客气得我无地自容。她笑着问我,折断了花。她说:“你在以什么资格向我兴师问罪?”我心里涌起一阵隐晦的高兴,那个人的眼里终于有了我。不是敷衍的,不是客气的,她因为我生出了某些不该有的情绪。这个人,怎么连生气都这么克制。
我好高兴。我笑着举手投降,我说我错了。我说你多教教我,我以后都听你的。可是她啊……她说,我什么也没有。我好像她养的一只狗,一个玩意儿,一个好看的把件。她供养我。所以她当然可以随心扔了我。但是她……她没有说错什么。我的的确确一无所有。我想逃了。我不要她了。我不要在她身边了。太危险了。我想跑。我真的好想跑。我不想听她说话了。太残忍了。我要走,她追在我身后让我回头,我想跑,但她一直追,连鞋子都没有。她说对不起,说她太心急。她叫我回头。我回头把她抱紧怀里。我以为我们和好了。我以为,我可以心疼她了。她就这样进了房子,倒在我怀里,我问她好不好。我说,她不开心。她还是在骗我,我不想放她走。这个人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总在克制,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叫我放手,我不想放——我被她扇了一巴掌。她的耳光还是轻,打在脸上不痛不痒,不如老头的疼。我愣了很久,头在一边,四处好像都静住。我松开了她。心里有一处,瓦解似的疼。细密的,一点一点散开,扎在心里,将心底捅出好大一个孔。好像怎么也收不上去。我以为我们和好了。我真的以为,我们和好了。可是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这么疼。为什么要和我说:“要长记性。”好屈辱啊。好屈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