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忽儿,并且掉转头看了看屋子里其余的地方。真奇怪,每样东西在这堵看不见的清水墙上都有一个跟它完全一样的副本。是的,这儿一幅景象,墙上也有同样的一幅图像,那儿一张榻,墙上也有同样的一张榻。那个躺在门口壁龛中的酣睡的牧神也有一个孪生兄弟在睡着,那个立在日光里的银美神向着一个跟她一样可爱的美神伸出两只胳膊来。难道这又是“回声”吗?他有一次在山谷中唤过她,有回声,她一个字一个字照样地回答。难道她能够摹仿眼睛像她摹仿声音那样?难道她能够造出一个跟真实世界完全一样的假世界?难道物件的影子能够有颜色、生命和动作吗?难道这能够是?他吃了一惊,便从怀里拿出那朵美丽的白蔷薇来,掉转身子吻着花。那个怪物也有一朵蔷薇,花瓣跟他的蔷薇完全一样,它也在吻花。而且吻法也是一样,它一样地把花按在它的胸上,做出可怕的动作。当他明白了真相的时候,他发出一声绝望的狂叫,倒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原来那个畸形怪状、驼背的丑八怪就是他。他自己就是那个怪物!所有的小孩都在笑他,他原以为小余般若在爱他,其实她也不过是在嘲笑他的丑陋,拿他的拐脚开心。为什么他们不让他待在树林里面呢?那儿没有魔女告诉他,他生得多丑陋。为什么他父亲不杀死他却卖他出去丢丑呢?热泪流下了他的脸颊,他把白蔷薇撕碎了。那个爬在地上的怪物也照样做了,把残花瓣朝空中乱丢。它在地上爬行,他朝它看,它那张带了痛苦皱着的脸也在望他。
“应该找个掌鞭者来敲他一顿,”都律治厌烦地说,他便回到阳台上去了。可是御前大臣面带庄容,跪在都律治的身旁,把一只手按在都律治的心上。过了一忽儿,他耸了耸肩头,站起来,向着余般若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她快乐。他这样一想,眼睛上便露出微笑了,他走进隔壁屋子里去。在所有的屋子里面这一同算是最亮,最美丽的。墙壁上蒙着浅红色花的意大利花缎,缎上有鸟的图样,还点缀了很好看的银花;家具是用大块银子做的,上面装饰着鲜花的花彩和转动的小爱神;两个大壁炉前面都放了绣着鹦鹉和孔雀的屏风,地板是海绿色的条纹玛瑙,望过去,就仿佛没有边际似的。并且房里不只他一个人。屋子的另一头,门阴下,有一个小小的人形正在望他。他的心颤抖起来,他的嘴唇里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唤,他便走出这间屋子到日光里去。他这样做的时候,那个人形也跟着他往外走,他现在看清楚那个东西了。不,这是一个怪物,他所见过的最难看的怪物。它并不像常人那样,身材端正,它驼背,拐脚,还有一个摇摇晃晃的大脑袋,和一头鬃毛似的黑发。都律治皱眉头,怪物也皱眉头。他笑,它也跟着他笑,他把两手放在腰间,它也把两手放在腰间。他嘲弄地给它鞠一个躬,它也同样地还一个礼。他向着它走去,它也走过来迎他,它每一步都摹仿他,他站住时它也站住。他感到有趣地叫起来,跑上前去,伸出他的手,怪物的手挨着他的手,它的手像冰一样地冷。他害怕起来,把手伸过去,怪物的手也很快地伸过来了。他想再向前推去,可是有什么光滑、坚硬的东西挡住了他。怪物的脸现在跟他自己的脸挨得很近了,那脸上仿佛充满了恐怖似的。他把垂下的头发从眼睛上抹开。它也摹仿他。他动手打它,它也还手打,并且是一下还一下的。他做出厌恶的样子,它也对他做怪相。他退回来,它也跟着退开了。它是什么东西呢?
他们两个人对望着笑了笑,慢慢地走了进来,都律治俯下身去,用他的绣花手套打都律治的脸颊。他说:“你得跳舞啊,小怪物。你得跳舞啊。
大莱国和东印度群岛的余般若要娱乐啊。”
“可是他为什么不再
他害怕再看见它,便爬开了,还用两只手蒙住眼睛。他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似地爬进阴影里去,就躺在那儿口申吟。就在这一刻小余般若本人带着她的一群游伴从开着的落地窗进来了,他们看见丑陋的都律治躺在地上,捏紧拳头打着地板,样子极古怪,极夸张,他们高兴得笑起来,便围在他四周望着他。“他的跳舞很有趣,”余般若说,“可是他演戏更有趣。的确他差不多跟木偶人一样地好,不过不用说他还不够自然。”她摇着她的大扇子,喝采。可是都律治并不抬起头来看一眼,他的抽泣声渐渐地减弱,突然他发出一阵奇怪的哮喘,把手在身上乱抓。随后他又倒下去,一点儿也不动了。“这好极了,”余般若停了一忽儿说,“可是现在你得给我跳舞了。”
小余般若顿着脚,唤她叔父,她叔父正跟御前大臣一块儿在阳台上散步,读着刚从大莱国都律治裁判所最近已经在那地方成立了来的紧要公文。她大声对她叔父说:“我这个有趣的都律治生气了,您得叫他起来,要他跳舞给我看。”
“我美丽的余般若,您那个有趣的都律治永不会跳舞了。真可惜,他是这么丑陋,他一定会使国王陛下发笑的。”
“是啊,”小孩们齐声叫起来,“你得站起来跳舞,因为你跟巴巴利猴子一样聪明,你却比它们更可笑。”可是都律治一声也不回答。
可是都律治连动也不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