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呢呗。」
「我在大剧院一个多小时了。」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或许太过用力,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原本我打算坐在观众席上迎接母亲的到来。
她要见到我,必须进大门、上楼梯、过走廊,必须步入化妆间、四下询问、
穿过弯弯绕绕的通道,必须睁大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仔细搜寻,没准儿,她还必须
大喊一声:「林林!」
然而没几分钟,我便按耐不住,
起身爬上了舞台。
刚适应化妆间刺目的灯光,走廊里便传来了高跟鞋的叩地声。
些许熟悉,些许陌生,还有点杂乱。
背对着门,我努力使自己瘫到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梳妆镜前正兀自
变老的张凤棠——她饰演阮妈的唯一优点就是免去了点痣的麻烦。
很快母亲就走了进来,并没有说话。
倒是牛秀琴发出了招牌式的笑声,音域宽广而光滑:「忙着哪大伙儿,都吃
了吧?可千万别空着肚子,啊?」
理所当然,调侃难免,但反应并不热烈,兴许大家真的很忙。
化了一半妆的张凤棠撇过脸来:「吃啥啊吃,等着牛主任请客呢。」
「好说好说,」
一个玫红色肉屁股扭上前来,扇出一缕甜腻的香风,「今晚夜宵我包了,啊?哪能让兄弟姐妹们饿着!」
就在张凤棠的大喇叭开始广播时,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母亲说:「傻啊你
,来这么早?」
她穿了件乳白色的短袖针织衫,不知是衣服太紧,还是角度问题,高耸的乳
房几乎覆盖了我整个视野。
挪开眼睛,我才吐出了几个字:「去哪儿了一下午?」
「去哪儿了?」
牛秀琴拉把椅子紧挨我坐了下来,「还不是见领导?」
「一顿饭吃到现在,啥大餐啊?」
我把玩着手里的猕猴桃,头也没抬。
「去了趟文化馆——」
老姨搭上我的肩膀,调子拖得老长,然后冲母亲仰了仰脸,「哎,你还别说
,搞得真不错嘿。」
这么说着,她翘起二郎腿,小心翼翼地弹了弹贴在我身侧的名贵手袋:「文
化局老崔找了几个搞戏曲市场研究的,开了个调研会,这一趟啊,你妈可没白跑。」
母亲没搭腔,而是在我肩膀上轻捶两下,说:「妈到前台瞅瞅去。」
我不置可否,余光却始终丈量着那抹熟悉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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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细腰下是一条黑色阔腿裤,婆娑似风。
没走几步,母亲又转过身来:「哎——陈瑶没来?我说咋少个人。」
「她有事儿,」
我总算抬起了脑袋,「来不了。」
「噢。」
母亲点点头,捋了捋头发,朱唇轻启间却迅速绽开一道明亮的弧度。
那晚我在后台坐了许久,周围人忙忙碌碌,牛秀琴喋喋不休。
从校园到官场,从评剧到市歌舞团再到民营剧团,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语从
她枚红色的嘴唇中奔腾而出,再消融于浓郁得近乎糜烂的香水味中。
我晃晃脑袋,挥挥胳膊,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黏稠得划不开。
还有那个橘黄色的什么锁头包,总让我想起剧烈燃烧的炽焰。
母亲一直没消停,打前台回来就开始帮人化妆。
她远远问我吃饭没,我说吃了。
母亲皱皱眉,似乎说了句什么,却淹没在鬼哭狼嚎的吊嗓声中。
至于那俩猕猴桃,我解决了一个,另一个被牛秀琴要了去。
她吸吮果肉时,一大滴汁液落在烟灰色的丝袜上,瞬间便蔓延为一汪湿润的
湖泊。
后来舞台上锣镲交击、鼓瑟齐鸣,一串杠铃般的笑声后,我亲姨唱道:天上
无云不成雨,地上无媒不成婚。
********************我以为论文交上去就没事了,
毕竟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俩月,毕竟我已尽己所能地把关于本专业的所有热情都注
入了那十来页稿纸上。
不想当天下午老贺就托人把我喊了去。
在她窗明几净、汗牛充栋的办公室,老贺指出了论文的种种不足,散漫、拖
沓、矛盾——要不是搁在桌子上的几页纸,我真当她说我呢。
尔后,亲爱的老贺请我坐了下来。
亲爱的老贺请我喝水。
亲爱的老贺面带微笑地指出:「闪光点还是有的。」
她摘下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