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代入了杜司膳,觉得将来若说辜负,一定会是春莲辜负张敏,张敏似乎注定了是个受害者,却没去想,张敏对春莲就一定付出了真心么?就张敏那性子,恐怕想找对食更可能是为了跟风和炫耀吧……
他觉得自己这次吐槽是找错对象了。
可是想通了这一点,不免更觉得人情冷漠,负能量爆棚。汪直索性拿了些银子出来,托相熟的宫女宦官整了几个菜,叫上李质去到廊下家直房,跟孙绍刘合他们大吃大喝了一顿,聊以发泄。
席上众人见汪直大声说笑大口喝酒,一派豪气干云的洒脱样,都不禁感叹:汪小公公真是越来越小大人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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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夏天,出了一桩与内廷有所牵扯的案子。有个道士,名叫张元吉,是正一嗣教天师。
本朝的皇帝们都很尊奉道教,自从景泰年间,这个张元吉就很受皇帝敬重,时不常地进出皇宫,要么为宫中贵人做法祈雨祈福,要么陪皇帝讲经论道。从景泰到天顺,再到成化,皇帝换了三个,大臣换了几茬,张元吉的荣宠却不减反增。
别看成化皇帝朱见深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也像他的父亲和叔父一样崇奉道教,对张元吉十分宠信,几乎是有求必应,张元吉频繁请赐小道士度牒或是田地,皇帝都会很痛快地答应,几年来给了张元吉很多甜头。
然而这位御前红人张道长却不是个好东西,平日纵徒行凶,欺男霸女,无所不为,今年春天终于犯下了一桩大案子。说是他在江西置了一块田产,想跟不远处的另一块早年的田产连成一片,就要强占两块田中间的一片民田,住在那里的十几户百姓不满他给出的苛刻条件不愿搬走,张元吉便叫人于一日夜间悄然纵火,将那十几户民居尽数烧毁,共烧死平民四十余人,里面包括好几个小孩子。
别看案子闹得这么大,若非有个张元吉的族人因不愿听从他的命令去放火,得罪了张元吉,害怕被其报复所以跑来京城告状,这案子便会被当地消化掩盖,根本不为人所知。由此可见,类似的案子还不知他犯过了多少。
朝中文官们早就很看不惯这些抱着皇帝大腿蹭吃蹭喝的僧道妖人,听说了这消息简直炸了窝,参奏的奏折雪片一般砸向内廷。
皇帝初闻案情也动了怒,同意了将张元吉收监解往京城,可下一步的论罪判处却迟迟不见动静。案子是二月底发的,三月间张元吉被押到京城,刚进入四月,三法司便会同九卿将案子审讯完成,为张元吉拟了死罪,奏折递给皇帝,皇帝却只批复了个“监候处决”。
依照大明律,死刑都要分为“监候”和“立决”两种方式处理,监候就是俗话说的秋后问斩,立决就是立刻执行,遇到谋反、大逆、大盗之类重案重罪都要以立决处置,决不待时。
以张元吉杀四十余人的罪行决计是该立决的,皇帝判了监候,很显然就是不想杀张元吉,是缓兵之计。为此各部官员频繁上疏言明利害,催促皇帝对张元吉立即执行,皇帝却不为所动。
内廷的人都明白,不说张天师往日常常进宫陪皇帝讲经论道的交情,他祈雨祈福的仙法也特别令皇帝信服。也不知人家是真有仙术还是运气好,每次旱灾祈雨都很灵验,做法过后没两天便会降雨。为此皇帝也相信他祈福很灵验,觉得这两年自家但凡运道好,都是张天师的功劳。
尤其正赶上柏妃产下皇次子,皇帝本就认为这份福运是往日张天师祈福的效果,恰逢柏贤妃正处在神经高度过敏的时候,出点什么事都会联想到会不会伤害到她儿子,听说了张元吉犯事之后,还在月子里的柏贤妃便拉着皇帝恳求,一定要保住张天师平安,不然触怒上神,一定会报应到她儿子身上。
皇帝听了这话,当然就更不愿杀张元吉了。别说张元吉杀了四十多个人,就是杀了四百人又如何?值得拿皇子的命去冒险?
这几年亲身接触皇帝,汪直总会觉得,要单从后宫角度来看他,明宪宗朱见深真的很像个昏君。
其实皇帝这几年的政绩还不错的。他爹英宗朱祁镇给他留下了一个很烂的烂摊子,天顺末年那时,南方的瑶民叛乱扩散到四个省,荆襄一带的乱民也是个大泥潭,简直半壁江山都乱了套,局势说是风雨飘摇都不为过。
成化皇帝上了台,虚心纳谏,任用贤能,该动兵的果断动兵,该怀柔的主动怀柔,没出两年就把这些乱象都治理清明,看上去决计是个英明君主。
可从后宫看上去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周太后上窜下跳,外廷指责万贵妃擅宠善妒,柏贤妃作个没完,皇帝的处理一概都是:抹稀泥,抹稀泥,再抹稀泥……
而且年纪轻轻的他还特迷信,对以张元吉为首的一众僧人道人都很宠信,劳民伤财地养着这些人还不算,像张元吉这样无恶不作犯了杀人案的,他还要护着。
汪直若非知道他在外面的那些好表现,一早就会在心里给他定性为昏君了。
按理说,张元吉这桩案子放到整个明朝历史当中,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小插曲,不过汪直前世阅读历史书籍,还真就对这事留下了挺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