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可以继续帮你答。”他埋着头,在一片黑暗里听见季凡说:“你不断地让我拿出你是佟诺林的证据,不断引导暗示我取得你的生物样本去做比对,因为你已经跟从前的样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脸型变了,肤色变了,甚至身上所有曾作为佟诺林的痕迹都消失了,一旦结果是否定的,就希望我能知难而退,你对这些早有准备,所以你顺理成章地换掉了头发——我带走的头发是谁的?言笑的吗?我听说,你只跟他一个人关系还不错。除了他之外,要在别人那里得到带毛囊的头发,应该不容易吧?”
言欢一直撑着面具在季凡面前不为所动,却在信纸上看见父亲写下“诺林”的一瞬间眼泪彻底决堤……
他展开纸,那上面……竟然是他父亲佟华的字!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在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曾经他和季凡写过的小纸条的时候,一记重锤,在他还没想到要防备的瞬间,重重地敲在了他心里筑起的那堵围墙上——
没想到,父亲……竟然还活着。
言欢的背脊更弯了,他始终捂着脸,这会儿甚至恨不得将自己整个都蜷缩起来,他努力藏住声音里的颤抖,梗着脖子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眼泪落在了信纸已经干涸的泪痕上,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信件的边缘,剩下的指甲却在毫无所觉中刺破了掌心。
“诺林:
佟华天性儒雅,心有七窍,季凡这么一说,他就知道,DNA的结果不好。
可佟华没怀疑过,这几年季凡做的一切他看在眼里,他知道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不可能认错彼此。
他没有哭,但脸色很差,眼睛里红血丝遍布,唇色却是苍白的。
“那第二个问题,”季凡根本不理他的否认,径自问下去,“我带走的头发,是被你偷偷换掉了吧?”
所以他慢慢地、一笔一划珍而重之地,写下了后面的字——
一字一句,言欢不敢看,不舍得看,却又忍不住不看。
其实在那天季凡带着他的头发离开监狱后他就奇怪,儿子为什么会在南美。
更何况……季凡说连样子都变了。
言欢动也没动,相比于他怕吓到言欢的轻声,言欢是完全克制不住的激烈反抗,“滚!”
季凡来找他,没有说DNA的结果,只是问他,能不能给儿子写封信。
北美E城的重刑犯监狱里,佟华戴着花镜,在修改再三的笔记本上,终于写下了这一行字。
言欢事不关己地哂笑,“这个我也听不懂。”
季凡想抱抱他,但他清楚这会儿男朋友最抵触的是自己,伸出去的手在半途又缩了回来,只低低地劝他,“看看吧,你看完了……我可以走。”
“……”季凡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落下来的时候,他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封被胶水仔仔细细粘好的信,蹲在言欢身边,他声音也在抖,压抑的,沙哑的,心疼不已的,“我这有封信,你想看看吗?”
大概是想让季凡离开他世界的念头太强烈,言欢重重地又搓了搓脸,终于把手放了下来。
“季凡说你失忆了,忘了我们,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我知道也许忘记从前的一切,对你才是救赎,我也能猜到,你不想记起过往,是你逃避现实保护自己的方式。
儿子,我不知道你在经历什么,但从小到大,你做事情的方式,你的行为习惯,就像是从我的基因中完全复制过去一样,季凡来监狱看我,他走了之后,我用你失忆的结果做假设,套了无数种的可能,最后的结论让我确定,如果有一天我要在面对父母和爱人的时候装作不认识,那一定是我处在生命中至暗的绝望时刻——这是我眼下最担心你的事。”
他猛地瞪大眼睛,霎时间被浑身的鸡皮疙瘩激得狠狠打了个颤。
我和你妈妈,等你消息都等得太久了,提笔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却数次不知如何下笔。”
父亲知道他为什么绝望,懂他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是佟诺林,即使四年空白、一千多个日夜没有只言片语,他与自己之间,仍旧有着血浓于水、骨肉相连的最深羁绊
言欢的手颤抖起来,他已经控制不住了。
——他一直以为父母已经不在了。
不是佟诺林’的假象会被揭破。”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不堪重负地揪住了头发,他像头被激怒却不知道该如何反抗的困兽,在自己的囹圄里痛苦不已。
他以为他承受了不为人知的一切,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没有瞒过远隔重洋、四年未见的父亲。
南美、车祸、失忆——如果地点是真的,首先诺林不可能自己跑那么远,他一定是被什么人带走的,才可能这么多年多方寻找都没得到任何消息,假设是被绑架,假设真的车祸失忆,那么绑架他的人,就不可能让人出来招摇过市,还被季凡看见。
在季凡无声鼓励的目光里,他拿过那封信,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