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无心悲伤的,进了城,便先到客店钱庄之中询问如何打通衙门中人脉,不住地央求,跑了两日,几乎不得歇息,总算有了气色,那按察司衙门中一个佥事偶然听了消息,知道了许家这门冤案,因传郭英前来申诉,由御史王菰受理,那王御史听闻,也觉此案非同小可,遂将郭英所言报与顶头上司,上司知晓,就派王御史亲至华亭,探清此案虚实。如此又是十日,将至盛夏时节,王御史与郭英才得到华亭。舜仪在牢中也被关了近一月之久,不知下文什么。
“纵然活着,身为女子,如何一展雄才呢,不过做一个所谓的才女、奇女,供男子们追捧仰慕,或是当做用来羞辱的对象,用来规训其他女子的榜样,生不如死,我偏要死给他看,让人看看他是什么心肠,看看这是什么世道。”
“有老太太担承,你们不必惊怕,快开门。”于是看门人将门打开,孟擎进了门,窥见云介卧在破席上,心中一酸,忙上前俯身道:“云介。”
云介摇摇头,道:“不,别费心了。”
☆、第十八章
云介满身灰尘,迷迷糊糊看见孟擎,因道:“劼海表哥,你怎么来了?”
话说郭英去应天府十几日才得回转,又十日才得抵达华亭县,在这二十几日中,总算是太平无事。
吴知县收到恩师来信,信中说道,当年之事,自己并不知道,虽偶有听闻,但此事不在自己职权之内,想来主犯是史誉,其他人也不必再细究了,到刑部和大理寺传个话便也足矣。吴知县又是喜悦,又是一阵失落,复把这案子搁下了。闻雪亦得了姐姐
云介接过拐杖包裹,回了一声:“好。”就缓缓走向小道那头去,渐渐消失不见了。
云介把头偏向另一侧,道:“我爹他既能因我不驯而将我打成重伤,关在这黑屋里,那我就成全他,看他怎么样。”
而死的了,云介若死,你老祖宗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于心何忍呢?”老太太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他于是得了信,就到那黑屋前,对看门人道:“老太太要放小姐出来看病,你们还不开门么?”那两个看门人道:“只是老爷问起,如何担待?”
张浚回得家来,因不见了云介与孟擎,心中又想:“云介不愿嫁与啸风,难道竟中意劼海么?不,不,定是劼海助她出逃,这孩子向来自以为仁义,真是气煞我也。”过了三刻多钟,孟擎果然回来了,说是老太太主张送走云介,张浚一时无可奈何,追问问孟擎把她送去哪里,孟擎竟也变了模样,道:“姑父,事不过三,这是人之常情,云介三番两次要走,这是她命中注定身不在此小家中,而在广阔天涯间,你若害死了她,也是平白损了阴德,忤逆了天命,何况老太太与她祖孙之情,你与她骨肉至亲,为何要致她于死地?若要问她在何处,请先杀劼海,再做打算。”张浚无可奈何,道:“劼海何出此言啊,姑父并非狠心之人,只是一时气愤,以至头脑昏聩,你好好歇两日,来日我带你多结交四方义士。”
云介被人送上车,身子痛得只能歪斜着,孟擎手忙脚乱,跳上车来,责令车夫快些走。到了那边,孟擎把她扶下车,又从车里拿出一根拐杖,道:“老太太知你身上痛,这拐杖你拿去用吧,拿着钱财,走吧,走吧。”说着,忽然有些痛伤,低下头来,叹道:“将来若遇着什么危险,写信与我,用罗盈这名字。”
话说郭英在道上走走停停,走了十二日方到应天府,当日雨已不下,天色却还阴沉沉的。一进城来,但见各处繁华景象,都笼罩着一股衰冷之气,各个屋檐都还滴着雨水。
孟擎忙扶起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道:“云介,姑父他起下了狠心,这里是棒疮药、十两黄金,还有一副贵重首饰,你先收着,我带你逃出去。”
孟翱闻听孟擎奉老太太之命将云介送走,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云介总算脱了牢笼,悲的是此生恐怕再难见云介,更不解她为何如此决绝,因道:“母亲,云介与我不是良配,我愿意从此把匹配云介这条心死了也,在这里只会给姑父招惹是非,害得他父女相争,咱们还是回河北去吧。”李夫人满口答应,于是约定好了再住两日,收拾一番,便回河北。
孟擎听了,不禁默然,沉吟片刻,复道:“是,可是,你何必管别人怎么想呢,你要对抗的是你亲生父亲,即使赢了,又有什么裨益,何况,你若死了,他也未必后悔,那时你也不知他是什么心肠了,快走,万一被发现了就不好了。”顾不得多说,拽起云介,叫人帮忙扶着,送出了门,直送至他寻到云介的那片山下。
孟擎卧在床上,想着云介那番言语,竟暗自泣泪,身心为一股悲凄之感而震颤,翻来覆去,眼前朦朦胧现出一片由绵绵群山、漠漠平林、茫茫原野交织而成的景色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见绿海翻腾、河流交错,云霞聚又散。五六载后,河北遭逢战乱,他又来了这华亭县,但并未再见云介——她已隐至更远的山中去了。
“为什么?”
“你这是何苦呢?”孟擎不解,“你若是活着,还可一展雄才,若死了,谁可知之,岂不是枉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