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迈不动,我不敢呐……。”
夜莺盈啭中,壶已微响,宋知濯执了小金匙自红釉定窑小罐中取一勺盐撒入壶中,又换一把略大些的缠柄鎏金铜匙打水中细膜,每一个微细的泡沫,都如她的往事在他耳边绽破,她的声音轻盈如蝉纱,温柔的缠上他自嘲自恼的心,“我想,人都是这样的,我无例外,你也不能,所以我不怪你。我不知道二少爷会不会真那样做,可我总感觉,他是想激你的缘由更多,你是应该冷静想想的。而我也知道,就算青莲姐姐不来,你也会站起来救我。”
水中已如涌泉连珠,宋知濯又执起一只小小木瓢,盛出一瓢水倒入盏中,将茶叶细末尽倾壶内,随后,又掷入红枣、枸杞、杏仁、核桃仁。
“嗳,你不是不喜欢加这些东西?不是说坏了‘茶之本味’?”明珠脸上还有隐约明黄之光,却将眼中之火投在他身上,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如窗外即将满月。
此刻,壶中已腾波滚浪,他将盛出的那盏水注入壶中,又盛出一盏捧给她,一如捧尽他心内去其污秽的清泉,“你不是喜欢这甜丝丝的味儿?”
他再自盛一盏,幽幽茶香中,泛着一缕红枣清甜,一切自愧自疚之心俱随这一壶茶烹尽,饮一口,他挑眉一笑,“人说‘知己难求’,可我面前不就一位?”
随后,有豁然的笑自他脸上绽放,“明珠,我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实话儿和你说,方才我脑子想了很多,想宋知书是不是诈我、我若站起来,他又会想什么法子害我、太夫人会如何,我父亲会如何?可转念我又在想,若我死了,谁来陪你,你在这里过不下去了,又能往哪里去?我确实要救你的,可青莲先我一步,你信我吗?”
“我信你。”烛火一颤,她决然的声音斩断他心中所有的踌躇不安,她甚至拽了折背椅的扶手靠进他,将盏搁到身后案几上,“噔”一声,鼓舞她送上温暖怀抱,“我信你,我想你绝顶聪明,一定不愿意为了那些没着边儿的东西放弃我!”
片刻,她从他臂间挣出来,两片浅桃色绉纱袖口搭在他左右肩上,心事正似袖上盘根错节的喇叭花儿的缠枝攀上他,笑得不无得意,“毕竟,我可跟别人不一样儿,谁像我似的这么尽心伺候你这么个瘫子,将来你做了国公爷,天下女人纵有千万唾手可得,哪及我这颗夜明珠?”
宋知濯哑然荡出个笑来,一把将纤腰揽起,抱着她在堂中转了几个圈儿。
一袭浅草裙摆飞扬,漾起满室春光,伴随着明珠阵阵软拳乱捶,裙摆又似风华敛收,她脚尖落地,手臂还挂在他肩上,惊魂未定之时,就听见他缓出锵毅的话,“不,夜明珠我尚且可得。明珠,你是我的水,纵然这世上有无穷无尽的美酒佳酿、琼浆玉液,可你才是我沙漠中的绿洲,只有你能烹我的茶、救我的命。”
观明珠,刹那水如眼波横,山是眉峰聚①,世上星辰都落在她眼里,而她则落在他怀里。半身凄苦、半身萧索都于这茶香四溢、花褪残红的夜搭上这一叶孤舟,行往暗流汹涌的未来。
她在他脸上落下一吻,这回再也不是“钱财交换”,吻后,有熟悉的灼热之感从她脖颈涌上脸颊,仿佛如喇叭花儿盛不住露珠之重,她也盛不住这股灼热羞怯,将头低低垂下来,“嗳,你……,你,你是不是,想那什么?”
声音低如蚊呐,惹得宋知濯蹙眉倾耳过来,“哪什么?”
“就那什么嘛,”明珠挂着的手笔轻搡他肩头一下,声音比先前略高一分。
瞧她只余一顶婉约发髻,头低得像在找地上遗落的珠宝,宋知濯恍然懂了,却使着坏,“哪什么啊?你说清楚啊,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叫我怎么猜?未必是想吃饭?我倒是不饿,你饿了?”
“我也不饿,”明珠总算抬起头来,脸上是上好的胭脂也难及的容光,“我,我是说,听说真正夫妻都要圆房,我也是听说啊,究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她懵懵懂懂,只从别人口中听到过零星半点儿,却不知道这同她心底讳莫如深的伤口有关,他不愿在她还未完全走出阴霾时草率触及这道疤痕,思及此,宋知濯眼里的星火几度归向失落,转时又调回来,重新燃起,“圆房就是同床共枕,咱们不是一直在同床共枕吗?我守着你,你守着我,怎么不是真正的夫妻?”
明珠璨苒苒笑了,手从他肩头撤下,背过身去想了一瞬,再旋回来时,满室流火,“那就好,别回头咋俩做了谁的刀下亡魂去了奈何桥上,你找不见我、我找不见你的。”
茶气渐冷,宋知濯跨前一步,双手托起她的双手捧在胸前,是一个再虔诚不过的合十,“那,我此刻可以亲亲你吗?”
得她轻轻颔首,他便倾身而下,印上她软凉如夜的双唇。窗外蛙鸣已沉永寂,唯有桂花暗香飘入室内、拂过相扣的十指,指与指的交缠、唇与唇的印合,岁月流沙在此夜绕过这一双璧人,不忍再搜刮走他们相拥的温度。
暗香浮进永夜,掠过园中千娇百媚、穿过曲折不尽的诸方游廊,最终飘进海棠把守、太湖石镇压的奢靡院落,闯进屋内,化作一缕灰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