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摇摇头,坐去榻上,拿起茶来,温言道:法不责众,皇上震慑鄂党的胡中藻案何等悲凉,多少牵累。本应‘君执君道,臣守臣节’,可上面的人犯错,受灭顶之灾的却是下面的人,这不公平。很多人是身不由己被卷入的洪流,胡中藻不过是鄂尔泰的门生,他们的家人和奴仆更何其无辜。因为弘昼的身份特殊,不好擅动,皇上多年故意纵容他,酿成的恶果,皇上自己心里明白。好多人是因为不懂皇上的心思,才靠拢的和亲王和皇后,觉得能有个依傍。我就更应该比所有人都谨慎,否则牵连者更众,阿桂的阿玛那事你还记得吧。
璎珞凝目看着傅恒写下最后一句,傅恒见她看自己,也扬起眉毛来看着她。恍惚间,她又回到那年,在宫中甬道上,他拦住她,说:魏璎珞,无论你有怎样的偏见,都别瞧不起男人……那时候,真真是“为妙年、俊格聪明”,紫禁城里多少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可恨灰暖香融销永昼,灯花堕,琉璃火,来去苦匆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光采迫人啊!眉宇深沉稳健,说话温缓平静,行事拿放无迹可寻,锋芒全部隐在这双漂亮的眼睛里了!什么傅中堂,军机之首,无需权势地位,他就是傅恒,君子如玉,高傲严格,律己律人,就从来没变过……她于是微笑道:少爷,其实是你救了那些人,如果没有你,那些人真的得讯举事,早已被诛九族了。
这日午后,傅恒和璎珞一起铺纸临写了董其昌行书《岳阳楼记》,其流畅劲健,功力深厚,举重若轻,颇有米芾风韵,为傅恒所钟爱,璎珞常年所临的《岳阳楼记》便是此篇。为此没有将其挂在墙上。
永珹是回家后才知道和亲王已病卒,皇后被幽禁,觉得蹊跷又悲伤万端。他觉得皇帝不让他出门,就是不让他去看皇后包括十二阿哥,不知皇额娘在南巡中到底是因何得罪了皇帝,派人去宫里打听,但承乾宫的太监宫女已全被悉数遣散,空无一人。宫里的其他人也不知道。去和亲王府,福晋说身体不好,闭门不见,只说请四阿哥原囿。便写信去问皇祖母。
太后回复只说“皇后平日深恨皇帝,在太后面前又不能恪尽
就在皇帝南巡回銮后不久,关在宗人府的永珹收到一个好消息:茜茜怀孕了。永珹已成婚接近十年,终于有了孩子!他只觉感慨,他失去自由后,竟然得了梦寐以求的孩子。履亲王府诸人包括叶天士在内全部惊喜万分。宗人府也将此消息上报了皇帝。容妃和永琪,还有傅恒夫妇都为其说情,皇帝终于将永珹放回了家,但要他在府里思过,无旨不得出门,和弘昼那时一样,等同于圈禁。但众人都觉得这已向好处迈进了一步,他自己也有了信心。
紫禁城,从来就没有风花雪月,她应该比谁都明白……二十多年前,她才入宫做宫女的时候,一腔热血为报仇,觉得自己很聪明,其实是很天真,自以为聪明。那时张嬷嬷说过她,那年去圆明园时,太后也说过她……傅恒也没少说她,从年少的时候开始。那时候他说,他谁也不怕,他是为了她……
他终是开始常读《古g兰l经》,那里面的很多话都打动了他,除了「真主引导他所意欲者走向他的光明」,他还在纸上写下了这句:「真主将准许他所意欲者悔过自新」。他再想起容妃的时候,明白了她和他想象中的其实不同。那年在南苑,是她保护了他,心中无限感喟,悄悄复将内务府赐的那匹回回金锦拿出来看。
璎珞笑起来道:可那是人家自发的,怎么挡得住?皇上下旨不让人来好了。那你还为高桓求情,怪不得上皇上说你‘心肥’,就是御门听证那回,后来他还自己和我说起。傅恒道:那你说什么?璎珞道:我说他瞎说,你是‘心瘦’,而且瘦得没一两肉,迂腐而谨小慎微,我一直看着憋气,他若对你不满,你回家便会神气不宁,说迟早要辞官致仕。御门听政是因你的怀表出了故障,慢了,所以晚了,他笑说你‘心肥’,你回家吓的可不轻呢!其实‘胆大心肥’的一向是我,他最了解了,他先办我!他大笑。傅恒也拊掌直笑,拉过她来,道:多谢夫人!还是夫人最厉害。
璎珞微微一愣,紫禁城里幻影尽去,再没有的侍卫和宫女的风花雪月,他是傅恒大人,她是魏璎珞,从一而终。傅恒,从来就不是风花雪月的男人,他是那柄“含光”宝剑,洞察秋毫,‘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这是皇帝的评语;他仁慈悲悯,如先皇后姐姐。皇帝,其实了解真正的傅恒。他像容妃所赠的正德瓷,“超绝万物”……
她看着傅恒修长的手指将茶碗拢回几上,点点头,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含笑握住这只手,再将头靠在他肩头,曼声吟道:‘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注:这是《岳阳楼记》的最后一句)
这东西自收到之日起,便被他锁入了库房的柜子里,当时他的妻妾都不明白,只道是他因为不喜五阿哥,是以也不喜容妃的赏赐。只是他不知道,保护他的人还有很多,铭绣,皇后,还有傅恒夫妇,叶天士,而他十分怀念的发妻铭绣更是因此事香消玉殒于豆蔻年华。
加需要慎之又慎,先帝和年羹尧便是最近的前车之鉴。当时我就对明亮,明仁和明义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