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很微妙了,不说这婚要不要结,到底什么时候结,只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再商榷,就仿佛在程至礼头上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任何时候都不敢掉以轻心。
我是孤儿了。
其实程至礼心里知道,杜家答应借钱给他还债,主要是看中了之后的政府赔偿,加上两家孩子结婚这一条完全是杜静笙一时兴起,而且成与不成获利的都是杜家,或者说,某种程度上杜家可能更愿意婚事告吹,这样按照合同他们就可以拿走更多的政府赔偿金。但他现在有求于人,只要杜家肯给钱,什么样的条件他都得受着,驰骋商场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捏住七寸的程至礼简直恨得牙痒痒。
姥姥的出殡被安排在第二天,程至礼装模作样的给他们设了个灵堂,但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人过来探望,除了程至礼和杨可依,就只有杜璞极不情愿地来了一趟。
我们没有姥姥了,吴霄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吴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没用的,吴霖,”迈不开腿,吴霄索性往后一倒,瘫在了吴霖的病床上,“我也告诉过自己这只是个噩梦,可是没有用,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现在真的是孤儿了……”
走的时候杜玉回头看了吴霖一眼,本来水水灵灵的一个孩子,现在面容枯黄,瘦得都没个人样了,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答应嫁给自己弟弟,看辛望云那样,什么事情会不愿意为他做?就算真是为了攀高枝,有必要出卖自己到如此地步吗?他倒是希望弟弟和吴霖的婚事能告吹,这样至少他和辛望云面子上还能过得去,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闹太僵确实没必要。
吴霖察觉到尖锐的疼痛,不是来自于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是传遍周身的剧烈创伤,他张大了嘴想要呼吸,却发现口鼻阻塞,所有的空气都和自己隔岸相望。
“求求你,我求求你!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不爱吃石榴,有次姥姥心情好,给他们兄弟俩一人剥了一碗石榴,结果他全推给吴霄吃了,那个石榴看起来很甜,他很后悔没有吃上一口。还有一次,因为穿得太破,班里其他Omega嫌弃他,把他围在教室角落里说他是流浪儿,他哭着回家求姥姥用
我们没有姥姥了……
,所有的痛哭都没有痛苦的声音。
吴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吴霄的眼泪就像是诅咒,每次他一冒出要去找姥姥的念头,就会被那眼泪生生吓回去,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杜静笙的要求很简单,杜玉和吴霖的婚期推后,明面上说的是家里老人刚走,立刻摆酒不吉利,暗地里打的什么主意,那就只有杜静笙自己才知道了。不过婚期虽然推后,之前合同里商量好的第一笔借款他倒是愿意按时拨付,只是说剩下的钱以及政府赔偿的分成,还要看程家的态度和情况再商榷。
像是在电脑上敲下了一万字,在点击发送的时候却突然显示发送失败,又像是暴饮暴食后满胀的腹腔,气□□体和不明质地的未消化物,全部挤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出不去,看不到,找不到回音。
我没有姥姥了……
延迟的崩溃在两个人之间毫无预兆的爆发开来,吴霄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抓着吴霖的肩膀不断地摇:“姥姥走了!姥姥已经走了!你亲眼看见的!脑溢血!医生说没办法了!他们……他们……”
扯着自己衣服的手已经松开了,吴霄抬起头,瞥了一眼吴霖的眼睛,又匆忙别过了头,未干的眼泪挂在他的脸上,像某种华而不实的装饰品。吴霖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问:“你哭什么?”
“我不信,怎么可能呢……”吴霖默默地退了一步,“我刚刚都还梦见姥姥了,她生我气,说我贪财,我给她解释,她不听,一直骂我,我……我也生气。但我现在不生气了,你也别生气了,我们去找姥姥吧……”
从医院出来吴霄就没有再哭了,他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疏离,一动不动地把自己钉在姥姥的棺木前,一直罚跪。吴霖精神不好,跪得歪歪斜斜的,后来索性不跪了,肩膀抵着放棺材的木架,头抵着棺木的底座,睁大了眼睛,盯着躺在里面不再会说话的人。
惨淡的绝望从吴霄脸上褪去,他试着深呼吸了一下,却在嘴张到一半的时候败下阵来,紧接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狂怒布满了他瘦削的脸颊。
我们没有姥姥了。
“霖霖,我们没有姥姥了……”
那个晚上雷电交加,七月的暴雨不遗余力地冲刷着泉临的呕热与疲惫,杨可依不习惯殡仪馆的阴郁,天还没黑就走了,只有程至礼留了下来,不知道是出于人道关怀还是纯属监督,陪着两个孩子一声不吭的杵在灵堂里。
他是来帮杜静笙传话的,吴霖在敬酒环节落跑,白白给杜家扣了一口不懂礼数的大锅,杜静笙被气得血压飙升,当晚就想直接废了这桩婚事。若不是程至礼苦苦相求,说儿子不懂事,没经历过这种场合,以为晚会结束了就可以回家了,两家的合约现在恐怕已经不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