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天策军已撤,苗人只好拿播州的汉人世家出气,我们董家才受到了牵连……”
“依董先生看,当时的南诏国果真那么好吗?我似乎听圣蛇使说过怀念南诏的话。”
董盛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原本以为我看懂了,看透了,现在又渐渐觉得自己看不懂了。”
“此话怎讲?”
“此地本来有六诏,是为六个苗疆部落,部落间连年征伐,败者男丁妇孺全部沦为奴隶。后来南诏统一六诏,御下的苗人,只有少数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其余的大多数都是奴隶,终日劳作,一旦有战就必须充当先锋。我本以为天策军扫平南诏,当地的苗人会感激,可是我想错了,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南诏手下最惨最累的战奴们在天策军回京后对我们倒戈相向。他们宁可要他们的同族来压迫他们,逼他们流血、劳作,也不要汉人统领他们,善待他们。”
闻韬沉默了,他静静地听着,思考着,他想起了在扬州云裳坊时丹凤白所说的金城之役,她说她的族人自愿用活人献祭圣火,他们并不需要魏王来拯救他们。世间万事,到底孰对,孰错?
董盛继续道:“我一直以为苗人如此是因为对汉人缺乏了解,所以家破人亡后,我自愿进入五毒教化他们。最近几年我也看到了一些成效,看到苗人对汉人不再那么敌视,我以为我做对了,可是这两日仅仅因为圣女和杨公子之事,教内众人竟是纷纷叫嚣着不想再和汉人有瓜葛,甚至还有人提出要南诏复国……我真的不懂,我这些年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闻韬自己也没有答案,他坐了片刻起身,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乌金宝刀,想起一事问道:“董先生,你看一看,这刀是否和南诏有关?”
第98章 4.16一半
“哦?”董盛这才注意到这把杀死杨翰的凶器,他端详了片刻道,“刀柄有祝融纹样,可能是南诏王室之物。”
“王室之物?”闻韬一惊,“那董先生可知是哪一位南诏王室的佩刀?”
董盛摇摇头:“我只知祝融火神是南诏崇拜之神,南诏王室尤其钟爱祝融纹样,非王室成员不得私自使用祝融纹样的饰物。当年南诏之役发生时,我还只是个少年,对蛮夷之人嗤之以鼻,现在看来,是我当时浅薄了。”
闻韬谢过董盛,董盛拿着食盒走出了圣殿,月光中,他的脊背似乎有些佝偻。他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这里,到头来却不知这一切是不是一个虚妄。
闻韬回过神,再次端详着这把乌金宝刀,如果这把刀是南诏王室之物,那唐无衣拿来蓄意杀人的可能性就很低了,这把刀很可能是凶手故意放在祝融殿中引唐无衣拾起的。只是,唐无衣和这把刀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主动拿起这把刀呢?
闻韬思及此处,拿来一张纸,将这把乌金宝刀的式样仔细描摹下来。当夜,他给师父闻图南写了一封信,用了东都阁的信鸽,请她查一查南诏在覆灭前王室成员的记载,并附上了乌金宝刀的描摹画,看看能不能查到此刀的所有者。
做完这一切后已是月上中天。这偌大的客房如今只剩下了闻韬一人。对面的床铺原本属于唐无衣,如今已是空空荡荡,闻韬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坐下来,最后整个人都躺在了唐无衣睡过的床铺上。他的下巴靠在唐无衣的枕头上,似乎还可以闻到他的气息。原来,自己对他的依赖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
闻韬自诩从小清静持重,于万事万物有一种疏离的冷感,可是唐无衣就这样走进他的世界,如他第一次出现的那样,在阳光下盛着笑意,从此,带他前行,不再放手。
在少林的时候,他第一次意识到可能会永远失去唐无衣,他当时的惊骇之情是他长这么大从未感受过的,一种强烈的不愿意让此事发生的执念。也是在少林,他看到了唐无衣在笑靥和自信背后更为深沉的坚持,映照在那一日在北邙山上绚烂的火烧云中,如血一样的信念,死沙场,诛奸佞,守忠魂。从那一日起,他做了决定,追随唐无衣,守护唐无衣。
如今,在这被蓝紫色瘴气笼罩着的奇诡五毒教内,当唐无衣又一次深陷危险,闻韬意识到,自己对他,除了追随与守护,还有无法割舍的……私情,每一次唐无衣笑着望向他时的亲切与默契,他已经深陷其中,无法也不愿放手。所以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即使自己不再纤尘不染,即使自己手中也要站上鲜血,他也要将他带回。
闻韬如此想着,迷迷糊糊间感受到照进来的月光,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月光,月光……
第二日,闻韬醒来时天色还早,但他的神经却很难松懈下来,三日之期,今天已经是第二日了。杨方的府兵这两日在山门口和五毒教众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尤其在杨翰被杀之后。尽管唐无衣被当众抓获,但是很多杨府的兵士都认为和五毒脱不了关系,他们本来就善于用毒用蛊,他们的少主死在此处让他们难以释怀。而五毒方面则一直坚信圣女失贞自杀是因杨翰而起,现下虽然被唐无衣失手杀死但是仍不愿轻易罢休。如此你来我往,□□味竟是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