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有离开的筹码,包括燕骁自身与零随约定的二十年之期,可天帝没有。
燕骁微张着嘴,胸中自知晓女子死讯以来不断蓄积的愤懑炽热沸腾,仿佛随时都会激烈的迸发,不管不顾地替她与面前之人做个了结,可自登仙入界几十年来的记忆从眼前一幕幕而过,仿在昨日,魔族纷扰之地无数个白天夜晚的冲突拼杀,每次野蛮而又原始的血肉相搏确乎比人族内部战争还要刻骨惨烈…血肉飞溅的灰暗场景如在眼前,他好像还有很多想说、很多没说…到底却只是哑然,说不出话来。
“那她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往日口口声声的爱…还是你满腹假意故作的情?!”
无数的生灵与顽固的责任就像是一把沉重生锈的锁,零随可以不再是零随,但不能不是天帝。
“你憋了很久罢…其实这些话,你早就想问了,早就想撕破脸面地与孤闹一回了,不是么?”斜靠在椅背之上,分明是以低对高的仰视却依然气势不凡,不偏不倚与之直视的琥珀眸浅带几分虚无的笑意,仿佛早就预料到两人之间终会有这么一刻:“你其实到底与暮汜没什么不一样…你们的良知与感情仅到于此,确乎总想着只要替她生气一回、质问一回,无论有没有回应,都是对于她的交代。”
“不觉得自己太过虚伪了么?燕骁…如是暮汜,当日在孤这摔门而去,转头来却还不是他的母亲英招来说尽好话,请孤在他羽化成神的渡劫之时暗暗帮上一把,心不衬行地继续为官,替孤卖命,统管下界之地。”
“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得了第二个濯黎可以无牵无挂的一走了之…你合该明白,他以为辞调离开了上界又是如何?哈…这天下,这原灵境都迟早该是在孤的手里的。”
“你自以为的高贵,在绝对的实力与权利面前同样被碾得粉碎,不是么?…世间从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唯有的只是你手中的拳头。”
“你应该恨的是魔族,该恨的是那个将她推入火坑的三清——”
“哈…你以为的深情是什么?像是玄拓那般拉上无辜之人疯狂的殉死?抑或是濯黎这样放管一切、甩手走人的懦弱?…还是你这样自以为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却什么都没有仅靠一张嘴说说就似乎情深如海的炽热喜欢?”
“倘若今日坐在这里的不是零随,哈…对,孤也大可以像那两个懦夫一般袖子一甩一走了之,使得郁单之地的纷争如今早便不止于此,整个下界,乃至于上界…都会一片战乱,血流漂橹,黎民之灾比当日人族的疫症更要惨烈万分,你常居郁单之关,又常年与魔族交战,岂非不懂这其间利害?如今你这般你又以为你是什么?…慷慨以歌的义者?抑或是自以为高尚的卫士?不过只是自私的小丑!”
或许三清尚有玄沢、玄翊,濯黎也不过只是个位高权重却终未有决定权的督相…可零随到底不同,天帝的势力如今笼罩保护了上下界将近七成的仙神——
“可你的天下宏图…却终究没有圈进她的那一份,零随,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份……”男人声音低哑到干涩,“可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零随,我看不起你…你配不上她的喜欢!”
“孤与她之间的事,不会揉进第二个人,更不必说给你们听。”
“孤说了,燕骁。”琥珀色长眸渐渐冰冷,确乎在这般的不断顶撞质问之下终于失去了耐心:“没有人有资格来评判质问孤…你也一样。”
“你也好,你的血也好…”琥珀色的眸光略带几分满意,两只修长的指尖轻夹着那褪去黑紫与恶臭的透明瓷瓶,不自觉地在明亮的灯火中着迷地欣赏起来:“又有什么差别?”
“……”
“可若非你当初见死不救,她本不该…!!!”
燕骁难以忘记,就在他终于等过了这二十年之期,将要卸任的前几日,昨日还与他醉卧沙场、向来都是一副憨厚腼腆模样的人族副官在第二日的清晨到来之前,就死在了与魔族的又一次小规模的交战之中…肉体残缺到他确乎难以为他收束一份完整的尸身。
“…见死不救?”零随只是冷笑一声:“并非人人都有出手的理由,贵为上界战神的玉清真神玄拓尚且救不了她,你却不该苛责于孤!”
血腥气息四散间确乎还夹杂着某种奇异苦涩的草药香气,云锦的袖袍一挥,随之出现在桌上的透明瓷瓶里确乎同样装着一份与之拥有相同质感的微稠液体,随着瓶塞的打开散出夹着几分难言的腐烂腥臭的血腥气息,随着那萤白瓷瓶中一滴鲜红的注入,肉眼可见的,缓缓褪去难看的黑紫色,终是变作了一瓶确乎再也正常不过的嫣红血液。
“你其实合当庆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你如今才有了在这对孤无礼相对的筹码与身份。”
显然,房中的隔音结界全然是单向的,方才男人在门前等候时与筚辛的几句交谈也清晰地落入了房中之人的耳中。
“但同样……”
高大的身影再度缓缓屈身下跪,疲惫得像是结了满身的寒霜,“约定之期已经结束,陛下,燕骁自今日起辞去一切神职,您清除魔毒的药如今也已经研制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