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是暖的。
然而她挣开他,挥刀直刺向对方前胸。他没有躲,刀刃极利,刺入寸许后,有温热的血流淌下来。他依然笑着。
她下意识收刀。如果此人是易容的杀手,为何不躲?难道他真的是李崔巍?
他仍是握着她手腕将刀拔出来,顺手将她拉近。雪下个不停,他的胸膛也是暖的。
不信我? 他长睫闪动,像是被误会,语气委屈。
她忽地抬起头来,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像是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一般。
她轻声问,李太史,你说你想接我出去,是想与我白头偕老么。
他迟疑片刻之后,郑重点了点头。左手上却长出尖利爪刃,悄无声息地抵在她后心。
然而下一瞬,她的刀就先一步没入他胸膛,又绞了几下,她看着他嘴角流出鲜血,才将刀抽出。
雪花纷扬,她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怔忪地盯了他良久,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就像她真的亲手杀了李崔巍。她亲眼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才收刀回鞘。
这是我的事,他不会来插手。
她将刀上的血在衣摆上擦了擦,抬头望着逐渐纷繁的五月雪。
况且,命若飘蓬之人,从不奢谈以后。
与此同时,洛阳城北某处宅第内,李崔巍站在堂中,看院中月光洒下一地清霜。
院中还立着一人,穿着窄袖胡服,腰挎长刀,是个浓眉大眼的英武少年。他朝李崔巍行了个叉手礼:
在下麟台正字陈子昂,字伯玉。不知在下是犯了哪一条大唐律法,竟惊动李太史拨冗至寒舍。
李崔巍凝神看着他,从袖中掏出一纸案卷:
永淳元年,汝在洛阳与人持刀争斗,伤重无医,居修善坊长寿寺数日后,竟恢复如初。坊间皆传,汝有仙术。
陈子昂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承认道:在下确有仙术。然这仙术却不可传与旁人。
李崔巍整了整衣服,端端正正朝他行了一礼,抬头道:李某有一故人,亦曾居长寿寺。然李某听闻,以寻常之法不能入此寺。若陈正字可代李某寻得此人,必有重谢。
陈子昂颇为同情地看着他:在下好言劝告李太史,当迷途知返。那长寿寺中的妇人,八成皆异于凡人,与寻常男子交欢,不过图一时之乐。
李崔巍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听陈正字的意思,汝确是去过长寿寺?
陈子昂扶额,片刻之后破罐子破摔地问李崔巍:说罢,李太史要我去寻那故人,有何报酬?
李崔巍深深俯首向他再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郑重道:明日李某要去一凶险之地,若是明日戍时吾仍未归,请陈正字代吾将这信笺,交与李知容。在下身无长物,唯在通远坊有一宅第。事成之后,皆归于汝。
陈子昂接过信放入怀中:鸾仪卫的宅第,在下不收,只怕夜半有恶鬼来索命。在下只要李太史一诺,来日在下若是因言获罪,还望鸾仪卫能秉公执法,将吾送至三司,审过再判。
李崔巍点头答应,陈子昂便作势打着哈欠送客。李崔巍行至门口,却回头又问了一句:
陈正字,若是凡人要去长寿寺,需得如何?
陈子昂没有回头,站在院中冷冷答道:需在长寿寺寻一年高老者做中间人,再折去两年寿命作担保。出入寺门,受烈火灼心之痛。
陈正字,敢问汝是凡人,还是仙。
陈子昂已昂首阔步进了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三)
雪势越来越大,李知容眼睁睁看着对面人融化在雪中。果然是幻术。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然而向前踏一步时,眼前却一阵晕眩,地上的片片雪花,瞬刹间变得光滑如镜。万千碎裂的镜中,倒映着重重幻影,都是她与他。
少年时的李崔巍在院中读书,她在一旁煮茶晒药偷看他。孙夫子还活着,三人一起去看上元花灯,还有王将军。
他在桥头求娶她,她点了头。他们成婚,她的如意郎君牵着她走过百里长街。药铺后的小院里红烛高照,他们吻得缠绵热烈,在床榻上如胶似漆。
庭中枇杷绿而又黄,她与他像寻常夫妻般采药读书、在佛诞日携手去寺中求签祈福,春日桃花铺满洛水,他们骑马游遍四海九州,治病救人,仗剑任侠。后来他们有了儿女,隐居山间,他对她始终如初见时一般好。
再之后,孙夫子寿终正寝,王将军解甲归田,他逐渐老去,她却依然容颜未改。她搀着他看遍曾经去过的地方,直到他某日不告而别,留她一人在世间独活。
李知容抬头望天,有无穷无尽的大雪从九天飘下。
狐族寿命比凡人稍长一些,传说中的九尾狐甚至可以长生不死。但没人知道一只哑狐能活多久。唯其如此,她更加惧怕命运无常。
她闭上眼睛,听见身后有窸窣响动,迅速回身向后,却看见方才被她刺死的李崔巍的幻象又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朝她再次伸出手。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