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暖了,月亮池里的水倒映着湛蓝的天,周边的建筑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温长迢在的这栋楼还没有变,住户换了很多,只有温长迢还在这。
太阳已经挂在半空中很久很久了,温长迢蹒跚着从卧室走到阳台,坐在椅子上愣愣看着窗外。
他的脸颊上已经爬满了皱纹,当年漂亮的眸子已经失去颜色,手臂干枯,整个人像棵枯死的树。因为不常笑,他看起来依旧和年轻时一样,不好相处,难说话。
他像很多年前一样,在这间房子里,等着时间跑到六点,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口,全神贯注地看着门口,嘴巴因为激动,会不停颤抖。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站了十分钟,腰酸得厉害,他敲了敲,把椅子拉来门口,继续坐着等候。等待总是煎熬的,但时间却仍在走,正午到傍晚,傍晚到黑夜,时间在提醒温长迢,今天他也没有回来。
骗子。
他说今天回来的,已经第七天了,他也没等到。
温长迢落寞地站起来,拖着椅子到厨房,煮了开水,放了面条。水煮干了,黏锅了,温长迢才想起来他在煮东西。
随便吃了点东西,他拄着拐杖走向外面,接了一盆热水,他颤颤巍巍把脚从鞋子里拿出来,慢慢放进去。热气氤氲,他混浊的眼睛里慢慢出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章明骁没什么病,只是年纪大了,不能活了。他们相互扶持了六十年,从没想到最后会面临死亡这样的事实。
温长迢跟章明骁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没哭过了。看着章明骁抓他的手松开又重新聚拢,一次又一次,温长迢眼泪流不尽,用力去抓章明骁的手。
两只干枯苍老的手交握在一起,像相互缠绕在地下的树根,年岁久远,相依相伴。
章明骁说话已经很艰难了,他努力地吸气,张了很多次嘴,泪水已经濡shi了他的眼角,他才说出口:“迢迢……我陪不了你了……”
温长迢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他点头又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他手忙脚乱,无从应对这样糟糕的场景。
“不要……不要哭……迢迢,我只是睡一下,很快就……就回来……你别——”
最后一个字还没能说完,温长迢顿了半天也没听到,他慢慢抬起头来,章明骁已经闭上了眼。
刚过完元旦,窗外寒风凛冽,温长迢好似被万箭穿心,整个人都空了,浑身都是洞,全是冷风在他骨里哀嚎。
温长迢不记得他是怎么处理的后事,不记得他怎么抱着章明骁的照片回到家里,他只是日复一日等在门口,等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脚下的水已经冷彻底了,温长迢摸了摸脸,一片冰凉。章明骁走了七天,他昼夜颠倒过了七天。
“唉……”
温长迢长长叹了口气,把水倒了,慢慢回到床上,拿出手机。他眼睛模糊不清,眯着眼给章明喻发了条消息,然后从床头柜上拿出一个药瓶,倒了一手心的药,全吃了下去。
他不喜欢被抛弃。即使章明骁是被迫的,但他也很讨厌。没有章明骁,他比十八岁之前还苦,要他这样一个人活着,让章明骁一个人走黄泉路,他做不到,也没心情活下去。
时间快速倒退,回到他站在废弃楼面前,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看着那栋死气沉沉的楼。
刚踏出第一步,他的手臂被人抓住,回头一看,章明骁面色冷淡,拉着他往回走,走急了温长迢跟不上,他拉了拉章明骁的衣袖,前面生气的人放慢步伐,冷声冷气地说:“找到你了,你还要往哪逃?”
章明喻没把他哥的房子卖掉,他腿脚不好,只能吩咐儿子和女儿把温长迢的照片摆到章明骁的照片旁边去,每年到他们的忌日都去看望看望。
日子依旧过着,但章明骁和温长迢的日子,永远停在了冬天。
章明喻看着那两张黑白照片,他低下头,擦掉眼泪,问搀扶他的女儿:“淳玉啊,春天来了吗?怎么还是那么冷?”
“爸,春天刚来,会冷的。”
章明喻沉重地点了点头,窗外的燕子快得像剪影,很快消失在章明喻模糊的视野里。远处公园里的绿,坠在雾蒙蒙的天边。
春寒料峭,绿活过来,万物再次生机勃勃,绿茵苍翠。而死在冬天的人,和雪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